秋菊有佳色
如果偏说北方的深秋大抵是萧瑟的,可能他没到过汴梁。
当我们就快把邯郸这座古城忘得只剩下学步成语之时,好在千年之前,再六百里外,《东京梦华录》已白描出汴梁的勾栏瓦肆四时民俗,那精致渲染的底图便是《清明上河图》。
开封,一切沉浸在大宋盛世奢华繁荣的迷梦当中,今宵酒醒何处?呓语流涎,汴京不愿醒来。
那是两年前的重阳,访这座昔日七朝古都。我到次日,权威便发布“经专家考证新发现,夏朝鼎盛时期的国都老丘在此”。开封即刻荣升为八朝古都,还得前缀“至少”二字。“最早建都时间,应由公元前364年提前至公元前2020年前后;最初的建城时间应由公元前8世纪提前至公元前21世纪”,想来与如今相距一字公元“前”,观纹反掌间,就是四千年。
这里古老到“城摞城”,也不乏时尚的声色犬马。丁角街,白天并不寂静,夜晚依旧喧嚣。西司夜市,却不如想象中的热闹。从西司码头登船,观东京夜景。侧舟游御河,千帆漂过。倚舷眺岸,踏浪而歌。水中楼榭,似闻曲声,绕梁三日,随碧波远去。那原来是豫剧!“慢说你是驸马到,龙子龙孙我不饶。头上打掉乌纱帽,身上再脱滚龙袍。紧紧麻绳捆三道,我要是贪赃卖法我不姓包!”
斩钉截铁的旋律,高亢铿锵的唱腔,《铡美案》赋予这座城“清慎勤、廉生威、公生明”的高标,包公的精神正像那清傲的菊。包公祠公正廉明大堂前,也就总坐着很多似有诉求的老者,唱着谁也听不明白的田间小曲。
若学托物言志,菊往往是最先的例证,而我却在幼年读《聊斋志异》,便识得《黄英》一篇,历代养菊的马子才,化身名菊“醉陶”的陶三郎,俊艳异俗的治菊高手黄英,在我心中便形成菊与人对应的群像,好似《葛巾》说牡丹,花通人性,花懂人言,百花争妍,梦缘花仙。“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火车站前没有灯火通明的通衢大道,公交车七点来钟就打道回府,塞起车来也巾帼不让须眉,我却满是期待。当一段又一段古城墙在中国版图消失,历经水患与兵燹的开封,却全民协力整修恢复古城墙,甚至一条干路需撞击城垣拓延,引全城激烈争论,最终摩登让位尘封,凿墙改下穿。傲骨,菊与不舍,倔强,菊与不折,珠蕊丹心,玉骨冰肌,只因在这座城。
即使宋都御街与鼓楼已满眼仿古建筑,毫不掩饰这里的文明,历史尽在脚下。“地上城一座,地下城几层”,这始终是中轴线。溯流而上,登高望远,龙亭湖豁然开朗。龙亭大殿,如虎踞龙盘,稳居城北13米青砖台基之上。这是多朝定都开封的皇宫禁苑,几经复建眉宇间亭阁留胜意,历久弥新仍不失苑阙锁幽思。殿前二湖环绕,中有石路相隔。传说,海晏河清的西湖为宋代抗辽名将杨业之府邸;波浑水浊的东湖是宋奸臣潘美的宅院。实际只有与护城河是否相通的内外湖之分,开封人将其与历史故事相系,一忠一奸两家世仇,一清一浊爱憎分明。“开封城摞城,龙亭宫摞宫,潘杨湖底深藏多座宫”。龙亭抚佑下的民众,不失王气,以汴菊的性格,见证古都的兴废更迭繁华沧桑。
秋菊有佳色,每年重阳节前后10月18日起为期一月菊花花会,再现都城民间易花赛菊,宫廷插枝饮茶的盛景。龙亭为中心,俯瞰花兴水清姹紫嫣红,与铁塔、繁塔竞相辉映。收获的季节,开封府外,包公湖畔,清园河上,禹王台前,满城尽带黄金甲。仿佛穿越到灯宵月夕,雪际花时,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花光满路,箫鼓喧空。辇毂之下,繁花浮华皆是梦。
中山小榄、江苏南通、浙江桐乡亦不乏绚烂的菊展,但九九来过才知,长歌一曲,梦回千年,我们都是叶,不在汴梁,便少一分衬托黄英芬然独秀流光溢彩的底色。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