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魔鬼城
我是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偶然與它們相遇的。
那日,陽光異常豐富而豔麗。
那日,風沙洶湧,打得我們刻骨銘心。
在一片烏黑的戈壁荒灘上,站著一群黃皮膚、蘑菇狀的天然雕像,那麼燦爛醒目,出污泥而不染,活脫脫地像一群大漠仙子。看那驕傲地藐視黑色戈壁灘的樣子,只有真正的“赤子”才能做得到。
難道只有最為黑暗的地方才埋藏著最燦爛的火光?最為偽善的背景裡才能噴發出至誠至真的英魂?
那日陽光好明媚而芬芳呦!
我仿佛聽到了這金黃色的蘑菇雕像在超拔成長在噴吐生命的芳香。撫著那細膩而古老的黃泥皮膚,我仿佛看到了:滄桑和死亡。
然後,我又被一大群汽車帶到了大漠的更深處。這裡地形凹凸不平,錯落有致,或峭壁高豎,或洞穴暗藏,或有如龍似虎、如魚似鳥和恍然如人的石頭,以假亂真。這便是一些人稱作雅丹地貌而另一些人稱為“魔鬼城”的地方。
當我隨著眾人站在無邊無際的陽光裡時,我發現有一片古老的土樓高高地招搖在那裡,周圍潑灑著零零星星的積土群。
“它有點像西藏的布達拉宮。”一個說。
“它像被人遺棄的歐洲中世紀古城堡。”另一個說。
你可以以千種想像萬種風情來描繪它,以千種想像萬種風情來描繪它都不過分,但都不是它。它就是一群乳黃色的土塑,活生生的土塑。
我無論如何不會同意那種簡單冠以“風化而成”的地理學者的結論,我認為它首先經歷了海水或大洪水的切割和沖刷,使大地這般傷痕累累;然後,風沙又在這傷疤上撒鹽,使創傷更加古怪而斑駁,由此,形成一種自然的風景,殘酷的風景!
猶如火燒後的龐培城,猶如血洗過的古戰場,猶如釘死過耶穌基督的十字架……成為後代人永遠膜拜的風景。這種風景展現著一種苦難的美,刻骨銘心的美!
不知道多少年後,我出現在這裡。
一座奇崛而孤峭的空城,高貴而漠然地聳立在黑色戈壁上。帶隊的“導遊”,又以“孔明樓”來形容它。扶著乳黃色且細膩無比的土牆,我想到的是毛澤東的古詩句:“人間正道是滄桑。”
在這座哈密魔鬼城裡,還有許多像鴕鳥、青蛙、海龜、兔子的石塑像。一些人還發現許多矽化木,一截截古老世紀的化石。那些歷史的沉渣,遙遠夢境的殘骸,不由得讓我感懷起來:時間是可以摧毀一切的,也是可以催生一切的。
對這片古老遺跡來說,我們是年青的;
對大地和天空來說,人類是年輕的。
我多麼希望我們的同類能夠懂得更多,能夠“容天下難容之事”,又依舊能堅守那種孩童時存在的純真而貞潔的東西。一種複雜的單純,一種絕望的希望,一種有為的無為,一種普世的極致……
啊,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