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
父親最後的願望是回山東老家青島走一趟,我安排了幾次,最終還是去不成。
去年欣聞有個山東文化旅遊團,我報了名參加,第一站就是青島。到了青島,我們下巴士走到海港邊。我扶著欄杆,迎著風。這是我家鄉的風啊!那風輕輕地吹拂著我的臉、我的發、我的衣衫,仿佛父母化成了家鄉的風包裹著他們深愛的女兒。我閉著雙眼傾聽那風的話語,感受那風的撫慰。
青島發展得很快,市區裡的高樓大廈和百貨公司,就像其他大城市一樣。他們說的也都是標準國語,和我想像中大街小巷大人小孩都說著山東土話的情景完全兩樣。
走回巴士的路上,經過一家小雜貨店,門前一張矮木桌,幾位老人家圍坐在桌旁小凳上喝著茶閒聊著。這情景就像我小時候,鄰居叔叔伯伯們閒話家常的樣子。忽聞有個老人說了句很土的話,這正是小時候父親閒聊時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我禁不住眼眶裡充滿了淚水。
在山東那幾天參觀了許多城市和名勝,但始終沒有看到我想像的山東,有點失望。到濟南的最後一個下午,我和幾位朋友到舊城去逛,有一條窄巷子裡,水泥牆上刻著毛筆寫的詩詞,因為歲月的洗禮,變得斑斑駁駁很有味道。
巷裡一戶戶人家緊挨著,巷中有一家小院落,院子裡有一口古舊的抽水井,抽水井連著一條木棍,用兩隻手一上一下地壓,就可抽出水來(我小學三年級住在臺北縣三重市地小巷子裡,進門的小院裡也有這麼一口抽水井),抽水井旁靠牆處是煤球爐,爐旁疊起一個個中間透著許多圓洞的圓形小煤球。在我剛有記憶時,家裡也用煤球和黑炭燒飯。
隔著紗窗的門往裡看,一百多尺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單人床,床上鋪著粉紅大花舊床單和枕頭套,床邊有兩張籐椅和一張木制書桌。屋裡有一位像是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和一個婦人正說著話,我們要求進去看看。
老太太坐在床沿上,我握著她的手跟她說起山東話:“大娘!您好!我也是山東人,我從香港來,我是林青霞。”老大娘以為我騙她,直說:“林青霞她很老、很胖,你怎麼會是她?”經我一再的解釋,老太太拄著拐杖到書桌上找老花眼鏡,我把臉湊上去讓她看仔細,她像鑒定珠寶一樣,“矮又壘!枕滴使令晴下。”(怪怪,真的是林青霞。)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想起小時候,每次外婆見到我,總是握著我的手,親切地望著我說同樣的話:“矮又壘!晴下壘勒。”(怪怪,青霞來了。)
天色漸暗,告別老太太,回到酒店和團友們聚餐。突然想起,沒給老太太留下什麼,萬一她一興奮告訴左鄰右舍,說林青霞到過她家,人家不把她當做老年癡呆症的病人才怪!於是請秘書送去一張簽名照和買禮物的錢,沒想到她怎麼也不肯開門,說是她打電話給兒子,兒子說我們是騙子。好不容易才說服她開了門。等解釋清楚後,兩人推託了半天,最後照片是收下了,信封裡的錢卻怎麼都不肯拿。
這就是我們山東人的特質,純樸、直率,不貪小便宜。
二零零八年十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