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的,文學的
最近在廈門大學講一次「旅遊文學」,有點意猶未盡。旅遊已是人們生活的組成部分。現代人到外地或國外旅遊,都想找尋心目中的烏托邦——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或難得找到的理想王國,是一框遙遠的風景或異域的一方水土。
這些地方當然是之前未踏足過的,或只從紙上或其他媒體間接知道的,也許是一鱗半爪的朦朦印記加上聯翩的想像,才令困頓於繁囂生活的現代人心往神馳。
想像的天地,海闊天空,人們追尋的香格里拉,在現實社會並不存在。今天雲南中甸是被官方欽定為香格里拉,只是一個地名,並不是人們追求的真正香格里拉世界。世人所追求的香格里拉,正如高行健筆下的《靈山》所披示的,是一種超越世俗的藝術心靈。這一心靈,接近烏托邦社會——換言之,時人追求的,是在世上找不到的世外樂土。
烏托邦之詞,源於希臘文,「烏」是子虛烏有的意思;「托邦」乃是地方。烏托邦意喻,在這世上沒有的地方。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武陵的漁人誤入桃花源,恍如南柯一夢,是追求一種世外境界。套學者的話,是追求原始式的社會意境,將幻想釋放。這正是老子為我們描繪的「小國寡民,老死不相往來」的過去世界。
溯自十六世紀,英國人托馬斯.莫爾寫了一部書名很長的小說(分上、下卷),名為《關於最完美的國家制度和烏托邦新島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書》,原小說是用拉丁文寫的。作者寫這部小說的靈感,是他在某一天看見一個人躺在大樹下,果子正好掉落他口中,認為現實社會不可能發生的事,卻自自然然地發生了。於是,烏托邦誕生了。莫爾成了空想社會主義創始人。他的烏托邦生活方式,是令人快樂的。
烏托邦、香格里拉都是現實生活社會以外的一方樂土。遊人追求不盡是身邊的旅遊景點,更多的是跑到萬里關山以外去尋求有別於習慣生活方式的異域山水和嶄新的生活方式。
其實人們骨子裡不光是對異地生活方式的追求,更多的是對藝術心靈的追求,是對心中所嚮往的香格里拉世界或烏托邦的社會的渴望,正因為所到之處,都離心中的理想王國有差距,道理如「造屋千間,只欠一間」的心態一樣,所以旅人並不滿足於已曾涉足的地方,他(她)還要不斷追求新的旅程。最近在飛機上讀到以下一段文字,很有意思——
烏托邦肯定與不斷的旅行(追尋)有關,好像這是比較片面的,但旅行確實是一個人內心的真實需求,或者是缺少想像才使我們離家。《伊利諾伊之旅》說得多麼坦誠。我們絢麗多姿的生命是由一次又一次奇妙的旅行組成的。最終,烏托邦比較具有亞洲意味的完美結局,正如俳人松尾一六三八年三月寫下最後一部紀行文《奧之細道》所說的:舟子一生浮諸水上,馬匹至死行於途中。
現代生活的倥和孜孜,已令時人透不過氣,但時人仍不斷跋山涉水去尋覓嶄新的風景線和生活方式,即使顛簸漂泊也在所不惜。主要是時人的一種心態——對現實生活的不滿和產生躲避的衝動。歸根結柢,還是心理問題。
不管是烏托邦小說、《桃花源記》、《靈山》,都是刻劃世人對藝術心靈的追求。什麼是藝術心靈?莊子《天地篇》的一個故事,是最好的詮釋——
孔子的學生子貢路過漢陰,看見一個老人抱著瓦罐穿過地道,到井裡取水再上來澆灌菜田,既費力又缺乏效率,便好心地問老人:井邊有提水的工具桔槔,又省力又高效,為什麼不用呢?沒想到那老人愀然作色道: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
所謂藝術心靈是不存機心,不沾世塵的澄明心態,是屬於文學的心態,只有從文學的視角去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