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之城
美麗的名字給糟蹋,維珍尼亞變作弗吉利亞是一例,另一於我更不可接受的,有愛荷華之於艾奧瓦。怎樣也不能接受把IOWA譯成艾奧瓦。作家聶華苓有言:「愛荷花的光華」(中文裏,「花」與「華」相通),儘管愛荷華並無荷花,但我隱約仍記得那裏的光華,粼粼於愛荷華河上盪漾。
光華因文學而散發。愛荷華州很大,我待過的只是位於其東部的愛荷華城,也就是愛荷華大學之所在。這所公立長春藤於一八四七年愛荷華立州以來自成天地;愛荷華州以畜牧業(尤其是養豬業)見稱,愛荷華城則以文學聞名。愛荷華大學素有「寫作大學」(WritingUniversity)之稱;二○○八年,繼英國愛丁堡、澳洲墨爾本後,愛荷華城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轄下的「全球創意城市網絡」(CreativeCitiesNetwork)命名為「文學之城」(CityofLiterature),成為世界上獲此榮譽的第三個城市。
文學是愛荷華大學的命脈,它於一九三六年創辦的「作家工作坊」(Writers’Workshop)享負盛名,在美國開風氣之先,早成同類作家工作坊的典範。曾在此修讀或任教的文學名家多不勝數,隨便舉例,有FlanneryO’Connor、MichaelCunningham、PhilipRoth、MarilynneRobinson等。數年前我在美國小住一年,其中在愛荷華大學留了一個秋季;以閱讀進入氛圍,未抵達前我讀着FlanneryO’Connor的AGoodManisHardtoFind、MarilynneRobinson的長篇小說Gilead,後者後來獲奧巴馬總統列入最愛書籍之一而更廣為人知。在此修畢藝術碩士學位的也有華語作家,包括小說家白先勇、王文興、詩人鄭愁予,兩年的學習必烙印於作家各自的生命,終生攜同。
愛荷華大學的「國際寫作計劃」(InternationalWritingProgram),則為另一較晚生的項目。聶華苓在其傳記《三生三世》記述,這破天荒構思孕育自她與美國詩人丈夫,也是「作家工作坊」主任保羅.安格爾(PaulEngle)一次在愛荷華河撐船時萌生的念頭,聶華苓忽發奇想:「作家工作坊」既有,「何不創辦一個國際性的寫作計劃?」保羅初聽也笑斥之為瘋狂,但瘋狂的構想後來成了事實,一辦就是四十多年。「國際寫作計劃」於一九六七年創辦,每年邀請來自不同國度的作家於愛荷華大學駐校交流(由最初的一年,逐漸縮減至八個月至後來的三個月),每年愛荷華秋天紅葉漫天紛飛也跌落一地的最美時光,愛荷華大學成了一個「文學聯合國」,不同種族、語言、文化源頭的作家在此共聚,與其說是愛荷華走出世界,不如說是世界走向愛荷華。將時間回撥,以文學打破地域疆界、政治意識形態樊籬的理想和實踐胸懷尤其超前──想想在美蘇冷戰尚未結束之時,「國際寫作計劃」已邀請身處東歐共產國家作家到訪,想想在文革結束後不久,聶華苓及安格爾千里迢迢來到中國境內尋找如丁玲、艾青等曾被迫害的作家,想想在中國和台灣互相敵對、閉鎮的時期,兩岸作家如王安憶母女、陳映真卻在愛荷華異地相識等等,這說來只是可堪記入文學史的一二事蹟,有興趣的讀者,不可錯過聶華苓二○○七年出版的大部頭傳記《三生影像》。
本文向讀者介紹一個「文學之城」,實則只是拋磚引玉。香港導演陳安琪花了三年時間,拍成傳記片《三生三世聶華苓》,今月於香港先後有三場放映。對於漂泊流徙的一生,聶華苓曾這樣形容:「我是一棵樹。根在大陸。幹在台灣。樹葉在愛荷華。」以上所述,其實只是她傳奇人生的一瓣「樹葉」。《三》涵蓋根、幹及樹葉,是一齣作家傳記片又不僅於此,因為聶華苓的文學人生與中國當代歷史盤根錯節,從電影中你既可看到一個不凡作家的文學追求,也可以看到歷史的顛沛、政治的困厄,相互交疊烙印於作家生命和文學作品表現的逃與困,而終以文學、人文和愛情超越,令人對文學的價值、寫作的本質思之念之。
本文摘自《頭條日報》2013/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