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是真實的城市；

  雅典是美；

  羅馬是偉大。

  而巴黎，

  則是這三個城市的總和。

  當讀到法國大文豪雨果寫的這句話時，心中已決定巴黎是我有生之年必去的一個地方。

  雖然，巴黎的奢華與享世的各種面相，吸引了全世界各地的豪門貴客、廢君、流亡政客和他們的妻妾們來這兒蝟集；但我總覺得巴黎是一個更適合哲人、詩人、作家和藝術家滯留的城市。

  因為在這裡，你敢大膽地依照自己的意願來創作，以藝術的本身及自己的喜好為依據，是一個可以容你任意發揮才情的地方。而巴黎的精神就是勇於嘗試，給各種可能以一個新的機會。

  從十七世紀開始，巴黎一直在政治設計、美學等各領域，成為全世界的焦點。像在一七八九年掀起世界民主浪潮的“法國大革命”；十九世紀初，拿破崙下令建造具有羅馬風格的凱旋門；一八八九年運用鋼鐵科技，樹立起舉世驚駭的艾菲爾鐵塔；一九七七年創造舉世詫然的龐畢度中心；一九八九年引起眾人矚目的羅浮宮金字塔，以及二十世紀改自巴士底監獄的歌劇院……又如在近代文化藝術上，曾掀起滔天巨浪的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自然主義、現代主義、印象派、立體派、野獸派等現代藝術思潮，每一次的震中也都在巴黎，這些，全都是巴黎人勇於實驗的精神所創造出來的。

  巴黎太多變，也太遼闊；它沒有重複，也不存在刻板，只要你有足夠的才情，就可以很自在地讓生命在這裡蒸騰。法國有兩個巴黎，一個是商業的，一個是文化的。商業的巴黎，是屬於紙醉金迷和酒肉之徒的花花世界，文化的巴黎，則是座充滿噴泉雕刻與才情之士的藝術王國。

  初到巴黎，這個城市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因為我曾在許多文學作品中見過它。

  十二世紀末，由第一位成為法王的巴黎人菲力浦奧古斯都，著手建設，耗時一百六十三年，歷經幾個朝代才完成的哥特式建築的經典——聖母院，我不僅在雨果的小說《巴黎聖母院》中“見”過，也在五十年代的影片《鐘樓怪人》中看過；巴爾紮克的書，曾將我引進巴黎的上層社會及貴族夫人們的沙龍；至於巴黎下層社會的貧困與道德敗壞，左拉的作品中也曾向我細作描述過。

  還不止此，印象派畫家雷諾瓦的《煎餅磨坊》，表露了蒙馬特區假El露天咖啡屋的歡樂氣氛；浪漫主義大師德拉克洛瓦的《街心堡壘上的自由》捕捉住法國七月革命的刹那；自然主義畫家米勒的《播種》、《拾穗》、《晚禱》中呈現出巴比松農村的生命；印象派鼻祖之一莫內的許多作品中，更揮灑出賽納河畔的美麗風景。

  此外，巴黎聞名於世的美酒、香水、時裝、珠寶設計，一直居於世界領導的地位。

  香榭麗舍大道旁的蒙田路及風多姆廣場，就集結了許多以國際頂尖的時裝與珠寶設計師為名的專賣店。時裝有香奈兒、克莉絲汀迪奧、紀梵希、妮娜瑞奇、卡爾拉格菲、皮爾卡登等。珠寶方面則有卡迪亞等。這些設計師的創意，決定了全球流行的趨勢。

  行走巴黎街頭，四面八方與你擦肩而過的會是才情巨擘。就連日常搭地鐵，經過的車站也以大仲馬、伏爾泰、雨果、左拉為名。鈔票上盡是藝術家的畫像：十法朗的貝廖士舞著指揮杖，二十法朗的杜布西和他的名作《海》，五十法朗是拉都，一百法朗是德拉克洛瓦和他的名作《自由女神率民而戰》。

  這還不夠，如果你再走到漫溯巴黎文藝光芒最燦爛的蒙馬特區時，最好帶著一種悠閒的心情，踩著波西米亞式的腳步，再加上一點想像力，這樣，可以使整個曆史在你面前活起來，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突然見到梵古一隻手拎著只血跡未幹的耳朵，另一隻手則捂著仍血流如注的半邊臉，自列比街疾步而出；經過雙叟咖啡屋，瞥見存在主義大師沙特與女性主義先驅西蒙波娃正在一角竊竊私語；步入丁香園餐廳，剮坐定，赫然發現，對面正是海明威在那兒,沉思著他的小說《日有升時》。

  行至聖加曼教堂左側的愛蜜兒廣場藝術家工作室裡，畢卡索、布拉克、馬地格裡安尼在這裡孕育了現代主義；再轉到聖加曼教堂後面的弗斯坦堡廣場，居然

撞見了寫《推銷員之死》的亨利米勒；進入教堂和賽納河之間的彎曲小巷，不期然又碰到了喬伊絲與華格納。

  哇!簡直不可思議，沒想到歷史上的幾道亮光，全在蒙馬特區交匯，放出震世的光芒。我幾乎是以朝聖的心情，跟著這些哲人、詩人與藝術家們的行蹤與他們一起踱步，接受這座藝術之都的洗禮和薰陶。從蒙馬特區再折往東南，靠近賽納河之濱，是世界上最大的藝術博物館羅浮宮。羅浮宮從建立到擴大成今天的規模，這其間經過幾百年的時間，包括幾十個皇帝和成立共和國後的幾位總統，為這個宮殿花下心血。羅浮宮本身就是一項偉大的藝術傑作，週邊的屋角牆沿，有無數的石像雕刻，都能引人一再欣賞、百看不厭。

  羅浮宮分成六個部門陳列：一、古希臘；二、古東方；三、古埃及；四、中世紀文藝復興；五、繪畫、素描；六、工藝。

  羅浮宮內收藏的幾萬件雕刻圖畫，每一件都是稀世之寶。其中最著名的是米羅的雕刻《維納斯》，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的微笑》，米勒的《拿破崙加冕儀式》等。羅浮宮的整個路程有三四十公里，如想看遍，除了久住在此，別無它途。單是陳列名畫的走廊便長達三公里。

  一到羅浮宮，我選定目標，先尋《蒙娜麗莎的微笑》。因為畫中人究竟在笑什麼，一直是令觀賞者困惑的問題。當然，我也想一探究竟。

  這幅畫完成於佛羅倫斯，畫中人也是佛羅倫斯人，如今卻掛在巴黎的羅浮宮，難怪佛羅倫斯人覺得懊惱與羞恥。這件藝術瑰寶曾在一九一一年被竊，兩年後才從義大利找回來。所以，當我終於看到這幅巨作時，發現它不是掛在牆上，而是嵌入牆壁，旁邊還站著兩名警衛。

  我當然也揣摹不出蒙娜麗莎神秘的微笑。但我知道這幅畫所以偉大，是因為達芬奇把他具有的科學知識：如建築力學、光學、對稱、比例、人體結構，甚至心理學、解剖學等科學知識和藝術想像都有機地結合起來，才創造出這麼真實而生動的巨作。

  離開羅浮宮，又去觀賞另一項令人驚歎的大藝術品——凡爾賽宮。

  凡爾賽宮在巴黎西南部郊外十八公里。它的外表非常老舊，平淡無奇，但一跨進宮內的教堂，就不能不被那種高潔和宏偉的氣氛震懾住。教堂的地面是由各種顏色的大理石鑲嵌而成，不細看，會誤以為是張五彩織花的巨幅地毯。金色的樓閣上端，是一條條成拱形排陣的白色大理石圓柱，樓閣之下，則是無數的拱門，與較為粗壯的白色大理石方柱。據知凡爾賽宮內的大理石顏色有一百多種，只有皇家教堂的是白色。

  凡爾賽宮內每一寸都是藝術家與匠人的心血結晶，內部精緻細膩的裝飾，更不知有多少人為此獻出了畢生的歲月。宮內到處還可見到一幅幅大氣魄、有數丈見方的巨幅壁畫。壁畫畫的多為路易十四的戰史，或希臘羅馬神話的故事等等。起初我一直以為是油畫，待細辨後，才發覺原來全是羊毛織品。不得不又讚歎，巴黎人能將藝術與手工如此完美地結合，是他們才情的又一大表現。

  每當看到一件令我感動的傑作，我就會想，為什麼巴黎這個城市會出現那麼多位各自在不同領域登峰造極的大師?

  為什麼至今全世界的知識份子，特別是一些自家鄉放逐的詩人和作家，最熱衷前往的城市是巴黎?

  巴黎必然有它特殊的因素，吸引了他們。而這種特殊的因素，必然為巴黎預留了想像的空間，成為文化藝術上豐富的創造力，就如法國文學家、思想家伏爾泰所說的：“我雖然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誓死擁護你說話的權利！”所以，在法國任何一種新思想、新流派、新設計、新創作的探求與嘗試，固然會引起議論與爭辯，但絕不會以一種污蔑、打擊的態度將之置於死地。

  如今巴黎的經濟雖大不如前，失業人口高達三百萬；但就巴黎人豐富的創造力及更深一層的元素——文化、藝術，和生活的品味來論，巴黎人仍可以被肯定及驕傲地宣稱：他們是出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