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歲月
站在候車亭,明媚的陽光暖暖地灑在五歲女孩的身上,不覺炎熱,那建築物低矮的純樸島嶼,午後多起風。海島的風帶鹹鹹味道拂在女孩臉上,過長時間的等待令女孩不耐煩,可是她沒有出聲。牽着她的手的媽媽,感受女孩的不悅,安慰地說:別急,車子馬上就來了。
狹窄的柏油馬路,汽車不多,偶然有輛戴客的三輪車經過,再不多久,一個男人踏着單車,慢慢踩過女孩面前。候車亭裏的搭客照樣是原來的那兩三個。時間似乎停頓下來,空氣安寧恬靜,一切都徐徐緩緩,路邊一隻黃狗,懶洋洋地臥躺在一棵橢圓闊葉子的海杏樹下,一動也不動,彷彿睡去了。
終於聽到叮叮叮,叮叮叮,那是女孩記憶中第一次看見電車。媽媽說:叮叮車來了。黃狗抬頭看了一下,繼續牠的午休睡眠。扁瘦的巴士,車頂兩枝鐵條懸在空中的電纜索上,電車行在馬路中間埋着的鐵軌上,循着軌道向女孩走來。
睡到半夜,突然聽到叮叮叮,叮叮叮,夢中的女孩睜開眼睛,一絲亮光從昨夜沒扯密的窗簾隙縫間穿透進來,叮叮叮的聲音恍惚在光綫中舞蹈,旋律優美地跳躍到室內。她把被子再拉高些,蓋住裸着的肩膀,開了一夜冷氣的房間寒意頗深,亦是那冷,叫她驚覺人在香港,這裏是灣仔的一家酒店。
起身拉開窗簾,金色的陽光毫不客氣,大刺刺整片趴地一聲墜落房內,原來天早已大亮,她望出外頭,街上那叮叮叮是行經窗外的電車。
昨日抵香港,朋友帶去吃飯,在金鐘一棟大樓裏的北京樓餐廳。曾在北京求學的朋友,對北京菜情有獨鍾,把他覺得最好吃的美味可口餚饌,盛情地介紹給來自南洋檳榔嶼的客人。飯後出來,行不多久,聽見叮叮叮,一楞,抬頭,竟和馬路中間的電車不期而遇。
綠色、瘦高、扁狹的雙層電車,穿過她面前,穿越過她記憶中的童年。香港和檳榔嶼同#英國殖民地,兩城有着極其相似的建築物、飲食和生活習慣。她是香港的觀光客,人在港島但覺熟稔和陌生竟是並存不悖。
四通八達的香港地下鐵,給旅人提供方便的交通網絡,她卻每天特意找機會去搭電車,悠閒自在,親密無間和周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物溝通。
多麽不可置信呀!來到香港,竟是和童年的電車重逢?
尋找,旅人一直在路上。
二十年後,終於回到故鄉檳榔嶼,聽說新政府打算重新啓動電車系統,把埋在馬路上的鐵軌挖出來,後來不知何故,又填了回去。五歲的叮叮車記憶繼續塵封。她手握方向盤駕著車子經過其中一條舊日電車道,路名日落洞。
從喬治市區中心,經過一條長年污染,黏膠似的黑色海水齷齪得無法流動,近來因環保呼聲升級而教市政府開始在忙碌地漂白洗淨的淡水港,便是日落洞大道。#了過度快速增添的車輛,不得不新設交通燈。她煞車,停下待綠燈轉亮。這路往前直行,可達檳城國際機場。就在紅燈轉綠,旁邊的車子紛紛開動,賓士宛如無法停滯的生活,她也踩油要向前的時候,愰然看見馬路對面有個小女孩站在候車亭。
那五歲的女孩竟沒有搭上循着軌道而來的電車!
遠處傳來叮叮叮,叮叮叮……
這是檳榔嶼抑或是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