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灰飛揚“夕顏”落 ——記袁素文
白色大朵的夕顏,只在夜晚盛開,藤蔓妖嬈,花香撲鼻,頗有月出迷蒙之美,又名月光花。只是清晨便匆匆敗去,羸弱不可拘,“夕開朝謝”讓看客大有逝者如斯的傷感。又或許短暫的美最易定格,終其一生的愛和守望,都牽扯在這潤滑如絲的花瓣上,拼盡全力,怒放一夜,即便就要凋零殆盡。
《源氏物語》的男主人公源氏,最初巧遇的夕顏,就是以花命名的薄命女子,一生可謂淒涼短暫,置於破敗處綻放,縱然有百媚千嬌,也不過是淒楚的根源,添不了任何光彩,最終落得被荒郊野嶺的鬼魂索去,余香猶在,卻不得見那以扇捧花的女子 ,物是人非,令人扼腕。
如此出眾卻福薄的女子,絕非小說獨有,現實的例子更是層出不窮,遠比小說來得精彩,也來得傷人。
在南京鼓樓區有一處園林舊址,早先的園子已在鹹豐三年盡毀,現在原址上的是南京師範大學校園一角。因為舊園林無跡可尋,這裏自然也比不得其他景點為人熟知,但對有興趣探訪歷史的人,卻是一等的好去處,這便是聲名顯赫的《隨園》。
隨園是清朝詩人袁枚隱居江寧(現在的江蘇南京)時所築的私家園林。康熙年間是江寧織造曹寅家族園林的一部分,也是曹雪芹幼年的故居。雍正五年曹家被抄,這座園林便轉手成新任江寧織造隋赫德的府邸,更名“隋園”。說來蹊蹺,這隋赫德任職不久也被抄了家。直到乾隆年間,袁枚輾轉購得此園,改“隋”為“隨”,並自號“隨園老人”,著有《隨園詩話 》《隨園食單》留名千古。所以“隨園”不僅是袁枚歸隱之處,也是《紅樓夢》中大觀園的原型。
但今天談隨園,無關《紅樓》,只為緬懷一人,她就是清朝才女——袁素文,也是袁枚的小妹。
袁素文自幼好讀書,才情高雅,詩文俱佳,有“女嬌頻索果,婢小懶梳頭。”“怕引遊蜂至,不栽香色花。”等佳句傳唱。只是命運不濟,嫁了一個無賴,身心飽受折磨,最後被一紙休書打發回家。從此“長齋,衣不純采,不聞樂,有病不治”,只40歲便郁郁而終。袁枚為紀念她,著有《祭妹文》,其用情真摯,感人至深,流傳至今。
《祭妹文》開篇“汝以一念之貞,遇人仳離,致孤危托落。雖命之所存,天實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嘗非予之過也。予幼 從先生授經,汝差肩而坐,愛聽古人節義事;一日長成,遽躬蹈之。嗚呼!使汝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已是道盡了袁素文一生淒涼的根源。
袁素文其指腹為婚的夫婿,據傳在婚前已經“有禽獸行”,具體怎樣的不成器,雖無法考證,但從男方父母因其子言行蒙羞,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一事可以看出,此人實在是嫁不得。偏偏袁素文“愛聽古人節義事”,如其兄所言“汝以一念之貞,遇人仳離 ,致孤危托落。”以此番光景,又有一個被封建禮教禁錮大腦的父親袁濱,居然支持女兒“三從四德”嫁與這混球,終釀悲劇。
袁素文婚後身心具創,卻還抱有從一而終的三從思想,不離不棄,最終對方要將其變賣,才幡然醒悟,在家人的幫助下,捧著一紙休書回到娘家,其心中淒苦與誰言,不久就賠上了性命。“女子無才便是德”雖常被詬病,但若是無知婦人,恐早悔了婚約,更不必白白受這番折辱,袁素文也算是被這無用的舊式才學荼毒了。
曾幾何時才情並茂的一代佳人,卻在此等不入流的人物手中香消玉殞,死得太不值。袁素文之死,尤教其至親傷痛欲絕,久不能釋懷。袁枚文中愴然:“汝之詩,吾已付梓; 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 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淒慘悲切,百年後讀來,仍教人動容。
袁素文的一生,在婚姻的當口,崩裂分離,其美好一如“夕開朝謝”的夕顏,在生命的朝陽升起時,卻墮入無盡黑暗,只在暴戾和不通情理的悍夫淫威下茍且,再也寫不出優美的詩句,情何以堪。難怪許燕珍聞聽此事,作詩感慨“采鳳隨雞已自慚,終風且暴更何堪?”
可見,婚姻之於男人不過是經歷,於女子卻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