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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貢訪“梅”

余雲
6年前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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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起來,中國人對越戰的關注和興趣,遠甚于和越南同處東南亞的新加坡人。當然是說上一代和我們這代人。

  在上海上班時,頂頭上司戲劇處長就曾充當援越部隊文工團員,在胡志明小道秘密待過四年。和我年齡相仿的某女作家則說,她頭腦裡有張完整越戰地圖,能將越戰大事件倒背如流。 

  沒多想這是為什麼。不過,前南越總理、副總統阮高祺7月23日病逝吉隆玻的消息,還是讓腦細胞活躍了一陣。美聯社發的消息,比幾個月前越通社對前南越第一夫人陳麗春去世的“極簡”報導多了幾行字。新一期《亞洲週刊》,倒是有一篇陳之岳文章,用兩個對開版敘述了“阮高祺傳奇”。 

  阮高祺,美國老記者兼越戰史專家史坦利·卡諾口中“看起來就像個在夜總會吹薩克斯管的傢伙”,在60到70年代的越戰中風雲一時。1965年他以南越空軍司令身份率一群少壯派軍官發動政變,推翻文官政權,當上戰時內閣總理,一度被美國視為最有前途的政治彗星。

  未料鐵腕統治南越兩年,魯莽但政治智商有限的他即被更有手腕的阮文紹架空,做了無實權的副總統,之後更在權鬥中落敗。1975年4月越共逼近西貢,阮高祺的驚人之舉是自駕直升機投奔遊弋海中的美國第七艦隊“藍脊嶺號”,由此流亡美國加州小鎮。 

  對於阮高祺,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花花大少形象,嘴上留一撮小鬍子的他被形容為奢侈腐敗,性好漁色,“愛豪賭,愛享受,愛說大話,愛穿漂亮衣服,愛戴紫色絲圍巾,愛穿黑皮夾克,愛和美女廝混……” 

  讀過一遍週刊文後我仍在字裡行間搜索——我在找什麼呢?一個女人的名字。她是阮高祺個人史上濃墨重彩的篇章,但眼下圖文並茂的故事裡,仍在人世的阮高祺第二任妻子,卻和他另兩任妻子一樣無名無姓,只被簡化為“面貌和身材皆屬上乘”的“越南航空空姐”,“常和阮高祺出雙入對,兩個人穿同樣黑色皮衣和馬靴,揮霍無度。”

  是的,80歲的阮高祺死了,被朋友們昵稱為“梅”(MAI)的她還活著。當越南年輕人已將現代人類最慘烈的戰爭當作了小說電影,大半年前,我們意外地在胡志明市見到她——烽火年代風騷僅次於陳麗春的另一名女人滕雪梅,已“淪落”為時尚米粉店老闆娘。 

  去年10月初,幾個都喜歡越南的女子跟隨老記者陳加昌去西貢“懷舊”,那天去了郊外的西寧和古芝地道回到市區,陳先生興奮告知,他通過舊友打聽到了滕雪梅的蹤跡,白天已去過他們夫婦經營的米粉店,與比梅小幾歲的再婚丈夫,也是阮高祺舊部的裴先生約好,第二天中午和梅在店中見面。 

  不知這晚陳先生能否安眠。因為見過他珍藏的一張照片——50年前還是年輕記者的他,常在乘客寥寥的越航機艙裡和雙十年華的梅聊天,有次他送了瓶法國香水給她,那個瞬間,被在旁的日本記者抓拍下來。

  之後多有交往,“梅”的一切盤旋在他視野:她如何被阮高祺驚為絕色美人日夜狂追——每天開了吉普車到機場等她的空軍司令,跟越航董事長開玩笑說:“你若不放人,我會將你的每一架客機打下來!”如何被“鐵漢柔情”的阮高祺吸引——認識他時正讀著越南文《呂布與貂蟬》的梅,或許幻覺自己就是那“英雄美人”故事女主角。

  二十五六歲就周旋于各國元首和第一夫人間的梅,如何漸生權力的虛榮;迷人少婦梅,又如何因擔心丈夫“飛出跑道”而去日本整容;流亡美國八年後,梅在受邀訪菲律賓時傳出吞安眠藥自殺,讓陳第一次發覺她20年的婚姻瀕臨破裂…… 

  那個中午,胡志明市第三郡路邊一座明亮小樓底層,滿頭霜雪的老記者特意坐在靠牆斜朝馬路的座位,閱盡人世煙雲的他流露的些許不安傳染給了我們:她真的會出現嗎?浮華褪去,歲月侵蝕,我們將見到一個廢墟般的垂垂老嫗? 

  淡淡陽光裡忽然飄起如線雨絲,是陳先生驀地站起,讓人驚覺那如電影明星般嫋娜而來的,就是我們等待的奇女子! 

  看上去頂多50歲的她走近了,粉妝勾描過的臉不見皺紋,被褐中微金的發色和黑白橙交織的緊身洋裙映襯得亮麗,挺拔的腰身窈窕依然,只是,腿上的長絲襪刻意遮蔽了皮膚,也暗示了一個殘酷的真相:她應該不止一次整過容。 ——當然這是我們回過神後的想法。

  當一個隻該在歷史或傳記之類書籍中現身的人物,忽然近在咫尺,你無法不恍然若夢,而一切就在如夢的氣氛中進行。歡聲笑語間,老記者奉上藏了幾十年的黑白舊照:飛航中的如花笑靨,各種場合的回眸、飛揚……遲暮美人露出真實的驚喜,倉皇的逃亡和流離中丟失了所有個人資料,她不會想到有人以一份憐花惜玉之心保存了這些,只為有朝一日讓她重溫青春,看她悲喜交集。 

  她和仰慕她大半輩子的現任丈夫欣然與我們合影,又將一張69歲慶生照簽名送給故舊。照片上,她一襲斜肩紅衣,露出半邊“香肩”。 

  西貢訪“梅”之後,偶然會想起那個“風雨故人來”的畫面。陳麗春和滕雪梅這兩個亂世美女,人生的前半部都宛如“麗人行”,後半闋皆成了“長恨歌”。然而頭腦和經歷都比陳麗春“單純”許多的滕雪梅,畢竟不如喪夫流亡後的陳麗春,最終能參破紅塵洗盡鉛華,從宗教中獲得安寧——是她太貪戀美貌和別的什麼了嗎?到了該透徹的年歲仍然費盡心思粉飾自己的女人,想想竟直教人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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