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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盡的越南

余雲
5年前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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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加昌先生是我和向京吃了六年飯的忘年之交。認識這位元前輩,是因2005年一次採訪。

那是萬隆會議50周年,他是採訪會議的三名新加坡記者之一。我們去找他,卻沒談多少萬隆會議,向京那篇圖文並茂佔據早報週刊四個版面的報導,標題是《以生命見證中南半島烽火》——我們被一個在新加坡罕見的戰地記者的故事和老照片深深吸引了。 

是“生逢其時” 嗎?他說,年輕時因為想接近電影女明星而當記者,入行後從未採訪過女明星,倒成了一名戰地記者。 

我們對戰地記者懷著好奇和崇敬,那畢竟與和平環境中普通記者的工作有極大差異。恐懼死亡是人的天性,而戰地記者的首要特質是出生入死,在一般人視為畏途,充滿死亡危險的情境中履行職責。

當年的越南戰場,上一分鐘還在聊天的外國同行,下一分鐘就在他面前被流彈擊中。一次他錯失了運載記者到前線的車,便擠上一輛軍車站在左面,結果軍車開出不久右車廂就遭榴彈炮擊中燃燒,站在右邊的人全燒成了焦炭。 

你不怕死嗎?——我們有點幼稚地問。他搖頭,只說那時結婚不久孩子還小,有時美麗賢慧的日本太太從新加坡打長途電話給他,話筒裡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戰地記者何來超乎常態的堅強神經?想起鳳凰衛視吳小莉說過:有些人對新聞有一種天生的熱愛,除此無法解釋。 戰地記者多半是熱情的吧,以後就有了斷斷續續的餐聚,我們饒有興味聽他講述那些發生在不算太久的半個世紀以前,如今卻仿佛很遙遠的中南半島往事,談得最多的就是越戰: 每天有爆炸發生的西貢城,各國勢力間雲譎波詭的角力,一次次未遂或成功的政變,危機四伏的環境,槍林彈雨的戰地,坐軍用直升機如家常便飯,極可能有去無回的採訪,還有往來穿梭的各等人物,硝煙襯托的桃色關係……

大時代背景下的戰爭、政治、愛情,在太平盛世窗明几淨的飯桌上聽來,都成了奇聞異見,像小說和電影,有一種超越俗世的刺激和“浪漫”。 我們鼓勵已退休安度晚年的他寫本回憶錄,把一切都寫下來!因為他是一個經歷奇異的新加坡人。

在這裡,沒人像他一樣,從越法戰爭到越美戰爭,20年內常出入越南,與那時代活躍南越的很多重要人物有近距離接觸,也深入越共基地採訪遊擊隊。也沒人像他那樣,在總統府和度假高地大叻與“第一夫人”

長時間深談,被討厭西方記者的陳麗春當作朋友;他與各國通訊社記者往來頻繁,和“完美間諜”范春安相談甚歡。他對西貢的感情,甚至超越了自己的出生地。戰後當他重回西貢,望著荒草萋萋的機場潸然淚下。

他也曾感歎:如果沒有戰爭,新加坡如何與西貢相比? 在我們眼裡,陳加昌,本身就是個傳奇。 “遊說”有了效果:已出版過幾本有關柬埔寨、越南專著的他,動了再寫一本書的心念。 

他愛說:“老記者不死,故事說不完。”越南故事講了超過“一千零一夜”之後,去年10月的胡志明市,有一夜我們跟隨他走在卡蒂納街上,一路走,他一路指點著那些我們已耳熟能詳的場景:葛雷厄姆·格林名作《沉靜的美國人》中“派爾”原型蘭斯代爾上校出入的大陸飯店,范春安常逗留的Cirval咖啡館,他對陳麗春“驚鴻一瞥”的西貢歌劇院,與喪命戰場的新加坡攝記邱謙誠岑啟輝徹夜長談的帆船酒店,(而原泛亞社西貢辦事處所在的伊甸大樓正重修,旁邊是曾在杜拉斯作品中現身的伊甸影院)……

 我們忽然明白,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座城,一條街,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都留在了這裡。如果一個戰地記者的故事也值得解讀,那麼,越南、西貢、卡蒂納街,正是這個敘事裡難以逃避的幾個關鍵字。 

 他的書寫了出來,卻不是我們盼望的個人回憶錄。他謙遜,說記者並不習慣寫自己。書寫成了三個部分:越戰歷史勾勒,南越名女人陳麗春和滕雪梅,越戰新聞報導和記者人物譜。

 敘述越戰的文字已有很多,這本《越南,我在現場》的價值或許在於,它出自南越戰場上少見的華人記者之手,擁有無數第一手珍貴細節。而他所以能“如數家珍”般寫下幾十萬字,除了驚人的記憶力,和他堅持寫日記,並幾乎保存所有資料的習慣有關。從便條、來往信件到所有發表的報導、錄音、照片,各種有關書籍,甚至當年的採訪證件,他都完好保留至今——他對自己的工作極其認真、尊重。 

其實,來自中國大陸的我,有時很難認同他對一些人物和事件的看法,比如對吳廷琰兄弟鎮壓佛教徒,對釋廣德和尚自焚,他的說法都有別於我們接觸到的一般敘述。對那位輿論認為“美麗而狠毒”的第一夫人,他也過於“憐香惜玉”?而他,甚至連我說“美國入侵越南”都覺得刺耳。我

嚮往反越戰時代的理想主義,他在政治上顯然是“右派”。但我仍不能否認,他的書寫有其自身意義。每個人有自己記憶的“真實”,他所敘述的,就是從他視角望出去的“真相”和“真實”。 一直以為,人年輕時能做記者是很好的。

但陳加昌不僅擁有記者青年,記者中年,對新聞天生的熱愛貫串了一生。 當年採訪萬隆會議的三名本地記者,一位元早逝,一位後來加入政壇,唯他以記者為唯一職業。年老不再奔走之後,最愛仍然是新聞。

因為熱愛和執著,他不僅是記者,也成了一個中南半島專家。他以80高齡出版新書,讓人羡慕的卻是書外的事:有多少人能將記者生涯演繹得如此精彩? 是的,好戲連場的人生,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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