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維杭《三到西班牙臺階》
僅僅只是三個月前的旅程所見,羅馬等地的行跡歷歷在目,想不到如今那兒因新冠病毒肆捏幾成空城。祈禱上蒼儘快驅除病毒,還普天之下朗朗乾坤!
在羅馬的一天24小時內,去了三趟西班牙臺階。
幾乎人人都知道,遊羅馬,就是一趟人類文明歷史與藝術的朝聖之旅,無數的古跡、城堡,無數的雕像、壁畫,是歲月歷久不衰的見證,是遠古羅馬帝國強盛的象徵,是文藝復興經典的膜拜......
若以此衡量羅馬城內的西班牙臺階,似乎還有點隔膜,畢竟這景點的主體建築誕生於15世紀之後,雖然差不多與文藝復興時代同期,但比起2000年前古羅馬帝國的文明遺址,那就不是「幾條街」的距離了。況且,西班牙臺階這個景點,即使在羅馬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著名景點排名榜裡,也只能屈居30名之外。
可西班牙臺階就是那麼讓人非去不可,那麼讓人狂熱著迷,那麼終日人滿為患。這實在是得益於它沾了浪漫主義色彩的光,一種「文藝朝聖」的虔誠——可以說是源自1953年那部黑白愛情電影《羅馬假日》公映所掀起的熱潮,接踵而至的人潮經久不息,一浪更比一浪高。
西班牙臺階,其實是西班牙廣場(Piazza di Spagna)的一部分,位於高居山丘的羅馬聖三一教堂(Trinita dei Monta)之下的137級階梯。教堂建築是1495年查理八世命法國人建造,臺階則是1725年獲得法國資助後修建的,迄今被稱為是「義大利人設計、法國人出資、英國人遊覽、如今被美國人佔領」的一處羅馬標誌性建築。階梯特有的法國風格,和階梯下廣場中央的船式噴水池(名曰「小舟的噴泉」,由巴羅克式建築巨匠貝尼尼所設計),以及周圍一些英國式咖啡館等店鋪,呈現濃郁的多元化歐式靈動風情。可羅馬的這處建築群為何冠以「西班牙」之名呢?只因為附近原是是西班牙駐義大利大使館的所在,據悉那一帶在17世紀時還屬於西班牙的領土範圍。
如今的西班牙臺階聞名遐邇,風靡全球慕名而來的各國遊客,自然要拜電影《羅馬假日》之賜。這兒不僅僅是《羅馬假日》拍攝的外景地之一,更是影片男女主角——格利高裡·派克飾演的美國記者喬和奧黛麗·赫本飾演的安妮公主——甜蜜約會的地點,赫本坐在臺階上享受冰淇淩的鏡頭,以及她和派克騎著「黃蜂」摩托車飛馳電摯般穿越羅馬城的景象,迄今仍讓多少影迷陶醉啊!
因此,造訪西班牙臺階,山丘頂的教堂、廣場上的噴泉,乃至周圍的咖啡館、禮品店,或許都是不容錯過的逗留之處,但人們更加情有獨鍾的,還是那赫本坐在臺階上吃冰淇淩、與派克含情脈脈相對的浪漫場景。這真是文藝的無窮魅力,60多年來引發愈來愈多的遊客潮,他們從地球各個角落紛至遝來,川流不息,只為了重溫赫本曾經坐在臺階上的那一幕浪漫。
初冬的一天,我從附近另外一處知名景點許願池(特雷維噴泉)繞到三一教堂之際,正逢傍晚時分,霞暉褪去,遠近朦朧一片,居高臨下俯瞰,西班牙臺階上和廣場一派人潮簇擁景象;步下臺階,回頭想朝上拍照留個影,那就必須得讓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種遊客與自己同框入鏡了。想再擠到下面那「小舟的噴泉」看看,卻實在難以插足,除非做些不雅的肢體動作才行。帶著沒能盡興的遺憾,我暫且離開,再次前往一小時前剛剛到訪過的特雷維噴泉方向,穿越夜幕下華燈初放的街景,再度觀賞到燈光輝映之下水波粼粼的許願池,這個羅馬最大的18世紀巴羅克風格的特雷維噴泉周遭,依然是烏壓壓的圍觀人群,眾聲喧嘩,我終究還是湊不起這個熱鬧,又重新返回夜空下的西班牙臺階。還是從教堂下的平臺憑欄遠眺,但見遠處燈火闌珊星星點點,俯瞰臺階之下,照舊是人潮洶湧,一片喧嘩沸騰。廣場對面那條名品街上,閃爍出一條長長的輝煌燈幕,原來是店家們迎接聖誕新年張掛在街道上空的天幕,全用玉色的粉色的燈泡編織,迤邐而去,而這燈光的天幕之下,同樣是一望無際的人潮......我依然不能接近那「小舟的噴泉」,更無法在臺階上尋覓一方空隙坐坐,流連良久,夜漸深了,就此折返旅舍。
3.夜裡從臺階上俯瞰下方對面名品街的「燈河」
翌日一早醒來,仿佛還有個心願在叩擊心房,我決意冒著細雨霏霏步行20分鐘,單單再去造訪清晨的西班牙臺階。大概時辰尚早,小雨也未歇,到了那兒,果然遊人比前一晚稀少多了,只有三三兩兩的遊人,西班牙臺階因此頓覺開闊而有氣派,臺階中上部的兩處平臺及圍欄造型美觀優雅,空間舒展而又自成格局,兩側的弧形臺階連結起平臺,上下臺階的平面和寬窄變化,宛若奇妙的曲線鋪展出張弛有度的韻律。據悉以前平臺上是可供賓客翩翩起舞的,難怪世人稱建築是凝固的音樂。我慶倖在這個難得人跡稀少的清晨,得以一窺西班牙臺階的全貌,欣賞體味到這座建築的韻律之美。我緩緩地在臺階上下踱步,看那每級臺階的邊緣已然被無數遊人的腳步搓揉得極其光溜,與紋路斑駁的臺階石相映成趣,堪為歲月和遊人共同締造的「作品」了。置身於臺階這一環境,靜靜地回眸赫本與派克在《羅馬假日》裡的那一幕幕動人情景,也得以從容地繞著噴泉走了幾圈,多看了幾眼那雕塑精美的巴羅克風格小舟......
然而我這個清晨的造訪主旨,除了彌補前兩次未能盡興之餘,還是想再去了卻一個「朝聖」的心願——我踱步到臺階下右側的那棟五層大樓之前,仔細端詳那灰白色與橙色相間的大樓外觀,二樓兩個視窗間懸掛的一塊紅色招貼,醒目地標識出這裡是「濟慈、雪萊紀念館」,上方的三位紳士頭像,則分別是英國詩人濟慈、雪萊和拜倫啊!一層大門右側的牆上還鑲嵌著兩塊紀念館的銅質銘牌。可惜當天紀念館不開放,未能進去細看故居裡的一切,內心卻也多少有些「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滿足感了。到羅馬之前我曾花了些功夫查資料做攻略,才知道西班牙臺階旁就是大詩人濟慈的故居,是當年濟慈和雪萊、拜倫等人常常聚會、品茗、談藝、吟誦之所,由此心生來此察看一番的心願,前一晚人潮洶湧摩肩擦踵之際,幾乎不能進前觀看,此刻總算不虛此行了。
據傳,身患肺結核的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濟慈(John Keats,1795年10月31日—1821年2月23日),1820年9月遵醫囑赴義大利養病,他在畫家朋友賽文陪同下由倫敦乘船於11月抵達羅馬,住在西班牙臺階旁的這棟樓裡。濟慈的肺結核病曾一度好轉,但12月又大咯血,病情急劇惡化,1821年2月23日歿于此居所,年僅26歲。在這兒度過了生命中最後三個月左右光陰的濟慈,給羅馬乃至世界留下了永恆的文化遺產。濟慈的臨終居所後來曾一度要被拆掉,濟慈·雪萊紀念協會得知消息後集資買下小樓,開闢為濟慈·雪萊紀念館。事實上雪萊並不曾在此住過,但他和拜倫等都到過這兒探望濟慈,三大浪漫主義詩人相聚一時的情景,令人追慕、懷念。
大概英倫三島冬季氣候陰冷的緣故,十九世紀英國不少詩人、作家、藝術家紛紛到地中海沿岸的義大利一帶享受陽光追求夢想,當時已經成為羅馬市中心區域的西班牙臺階周圍,曾經居住過很多英國甚至法國、德國的文人和藝術家,司湯達、巴爾扎克、瓦格納、李斯特、勃朗甯等歐洲文豪和藝術家,也都曾經是西班牙臺階這一帶的居民,當年這兒儲存和洋溢著何其豐富的文化藝術氣韻啊!想像重病折磨下的濟慈,儘管只能坐在窗臺前觀望西班牙臺階及「小舟的噴泉」,也吟誦出了他生命最後歲月的詩意。或許那噴泉的流動之水賦予他靈感,他為自己寫的墓誌銘也充盈詩意與水結緣——「用水書寫其姓名的人在此長眠。」濟慈逝世後被葬在羅馬新教徒公墓。一年後的1822年,雪萊意外死於船難,按雪萊生前的意志他也被葬於羅馬新教公墓,從此與濟慈朝夕相伴。
我在濟慈·雪萊紀念館樓前冥想,在西班牙廣場徜徉,尋夢般地感受當年那些歐洲文人騷客的足跡抑或氣息,舉目眺望濟慈故居的窗戶,遙想客廳內部的情境,仿佛定格為當年濟慈、雪萊、拜倫等歡聚的畫面,詩意盎然,溫馨暖人......
在我看來,旅行的終極目標或境界,不在於走馬觀花看風景,也不在於浮光掠影到此遊,因著赫本經典形象與羅馬浪漫愛情演繹而追捧西班牙臺階的遊客,或許已經脫離了隨意或被動觀賞風景的層次,算得上是文藝範的「打卡」族,但若要論更純粹的文藝或文化朝聖,濟慈·雪萊紀念館這棟尋常樓宇,乃至西班牙廣場周遭的建築風物,蘊藏了更多的歷史遺跡人文內涵,可尋訪,可追憶,帶給旅人雋永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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