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勵《穿越煉獄:跳島戰役探險錄(二)》
01被「遺忘」的煉獄
隔離在曼哈頓已40天餘日,今天全球近200個國家新冠肺炎感染者逾320萬,罹難者23萬。美國感染者100萬餘, 罹難者破6萬。相比復活節《留美學子》發表我的《曼哈頓女人與尼米茲石碑》時,僅僅10天就翻了一倍!撕心裂肺的數字令人無比悲傷。以「最陽光燦爛笑容」被國民喜歡的電影明星岡江久美子,因新冠肺炎4月23日去世,震驚了全日本,她從發低燒到去世僅20天,她孤獨去世之前,一定也像林正斌教授那樣絕望呼喚:「救救我!」每天電視新聞裏那一張張雍容俊美的男女老少皆被詭異病毒摧殘毀滅,帶給人間無奈與悲憤。
世界提琴雙傑之一的斯蒂潘·豪瑟在他的家鄉克羅地亞古羅馬競技場舉行了一場名為「Alone, Together」的音樂會,為全世界一線工作者的出色奉獻表達謝意,並向此刻團結在一起的全人類致敬。他演奏了卡爾·詹金斯《讚美詩》、巴赫《G弦上的詠歎調》、 波特羅·馬斯卡尼《鄉村騎士》間奏曲、和普契尼的《今夜無人入睡》。聽眾的留言充滿淚痕:「黑暗的時刻,讓我們看到人類的光明正衝破病毒陰霾!」「此刻,沒有孤獨,全世界人民的心連在一起!向病毒宣戰!」
今天上午,美國空軍「雷鳥」飛行中隊和海軍「藍天使」飛行中隊12架戰鬥機組成的「空中芭蕾」,以紅藍白三色機翼,鷹擊長空, 雄渾震天,飛過曼哈頓陽光明媚的上空,這是美國國防部為疫情陰霾下的一線醫務人員和我們紐約客送的藍天之禮。


陽光明媚的星期六在陽臺健身,望著家對面的彭博通訊社總部玻璃大樓空無一人,東59街公園大道的花壇鬱金香鮮豔亮麗,我決定下樓,穿過中央公園「駝峰航線」給兒子送橙汁和醫用手套(感謝江蘇外貿老友跨洋快郵口罩手套)。第五大道上看到不少行人,多數都戴著口罩。三月底當特朗普宣佈歐洲禁航的前夕,成千上萬人的巨大洪流從歐洲各國特別是疫情嚴重的義大利、英國和西班牙湧入紐約JFK機場,基本無人戴口罩, 我那時就非常擔心美國將面臨瘟疫大爆發的可怕命運,果然僅一個多月, 每天數萬人確診,至今美國已破120萬人感染,七萬人喪命!整整過了一個多月,在血腥死亡數字前美國人才戴起口罩。兒子大病一場所幸已經痊癒,在家上班,他開心地給我看公司寄給他的精美巧克力餅乾和慰問卡:
「感謝在特殊時刻的耐心與靈活工作,期待重聚」。


傍晚和兒子一起看老電影《Taps熄燈號 (1981)》,飾演《巴頓將軍》主角的好萊塢明星在影片中擔任充滿軍人榮譽感的老校長,而19歲的湯姆·克魯斯和21歲的肖恩·潘Sean Penn初次擔任重要角色,40年過去他們仍然大放異彩。這部影片拍攝於我兒子高中的私立軍校,熟悉的教堂與軍樂儀仗隊引起我們許多回憶,兒子曾兩次在檢閱台前被授予全校最佳士官生。入學第一天老師帶我們參觀宿舍樓裏特意保留的《麥田守望者》作者塞林格當年的房間,他在書中對此校有精彩描述和鞭撻嘲諷。從塞林格高中時代到直到今天,這所學校竟然絲毫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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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紐約,沒有人比塞林格寫得更好了。生活在紐約就像生活在少女時代癡迷的小說裏,可惜這座城市正遭受新冠肺炎的摧殘,感染者32萬, 罹難者2.5萬, 被報刊形容宛如地獄。
晚上七點,各家陽臺窗戶傳來敲打金屬盤子的歡呼聲, 我們對著天空大聲呼喊:「我愛紐約!紐約加油!」
穿過中央公園回到東60街的家,門衛薩蒙交給我兩份鄰居感謝信:「在這樣的歷史時刻,感謝你送給我們醫用口罩。」
剛坐下來打開電腦準備工作,八位隔離在美國紐約、耶魯大學、三藩市、休斯頓、鳳凰城和芝加哥的好友正等著我微信語音群聊,相互鼓勁。紐約,——這座被病毒肆虐的世界之都,愛與互助,散發馨香!
02櫻花下的軍國主義
在我繼續寫跳島戰役遺址探險紀行之際,從電視新聞中看到華盛頓的櫻花盛開了,又謝了, 正如我家對面公園大道的鬱金香花壇,僅有10天左右鮮豔期, 然後就突然凋謝, 不禁想起晚清詩人龔自珍的詩句「落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去年此時我正是在華盛頓的櫻花樹下,在春風搖曳中,一簇簇緋紅、潔白櫻花多彩多姿、燦爛如雲,輝映著華盛頓紀念碑和傑弗遜紀念堂,令人感到比在日本賞櫻更美更震撼!記憶的河流就此融匯,有些仿佛遙遠,忽而就在眼前。
今天在CNN看到華盛頓的特朗普國際酒店(Trump International Hotel)因新冠肺炎蔓延要求聯邦政府減免租金,特朗普之子埃裏克·特朗普稱酒店每個月需要向聯邦管理局支付28.6萬美元的租金,但酒店早已空無一人,特朗普家族向聯邦政府請求緊急援助,但有人提出總統是億萬富翁,其家族不可享受紓困資金,電視裏唇槍舌劍地爭辯著,巧的是這正是我去年在華盛頓下榻的酒店,去年此時一房難求。
為了欣賞櫻花,我先下榻在事先預定的Fairmont Washington DC費爾蒙酒店, 這是我喜歡的富有歷史傳奇的環球五星酒店, 2018年在肯雅首都內羅畢的費爾蒙酒店,我曾住在海明威的套房和《走出非洲》作者凱倫的套房之間,令人熱血沸騰。然而在華盛頓費爾蒙住了兩晚後,當我提出要續住三天,前臺經理講櫻花節期間房源緊張,客房全滿,他建議我轉去特朗普國際酒店,並當場熱情為我打電話預定,就這樣我從費爾蒙轉到特朗普國際酒店住了三晚。走進巴洛克風格的特朗普酒店大廈,一進門就看見一面約八層樓高的巨幅星條旗裝飾在豪華大廳牆上,不同凡響,穿著正裝的女士先生們斛光交錯,香豔飄逸,酒吧視頻正在播放CNN美國眾議院彈劾特朗普的預案。前臺經理給我的客房雖典雅舒適,卻不見浴缸,僅有一個淋浴,我每晚有泡澡習慣,打電話給前臺經理,金髮碧眼的中年經理很快將我換到兩間套房,還親自上樓幫我拿行李,他和顏悅色地告訴我櫻花節客房很緊,帶浴缸的客房已滿,因此替我免費升級到帶有客廳的豪華套房。那三天享受了周到服務和美食,帶來愉悅的回憶,沒想到,僅一年過去天翻地覆,紐約林肯中心大都會歌劇院關門了,許多歌唱家小提琴家鋼琴家面臨失業,華盛頓特朗普酒店為申請聯邦補助被美國媒體窮追猛打;一個01微米的詭異的病毒,禍害人間,毀了人們珍愛的日常生活!

去年此時,爛漫時節。上午我總是沿著傑佛遜紀念堂欣賞櫻花,華盛頓國家櫻花節——1912年日本東京市長尾崎行雄訪問美國時贈送6000株櫻花,象徵著兩國和平友好;當時的美國第一夫人海倫塔夫脫(HelenHerron Taft)和日本大使夫人在華盛頓的潮汐湖西邊親手栽下了最早的兩棵櫻花。七年後,山本五十六奉命到哈佛大學學習,主修經濟學,而他的興趣卻在軍事航空方面。另一位二戰陸軍大將,硫磺島日軍總指揮官栗林忠道也曾在哈佛大學進修,並曾擔任日本駐美大使館武官,他們倆都曾極力反對日本對美國開戰,然而,櫻花下的軍國主義逐漸蕩滌沖洗了他們原本清醒的頭腦,最終導致了個人命運的悲慘結局:山本五十六發動突襲珍珠港之後僅一年半,即被尼米茲在所羅門群島成功截擊,其座機被兩架美國P-38機炮命中,機毀人亡。栗林忠道則在1945年3月戰死硫磺島,屍骨碎片飄逝無蹤,血腥硝煙彌散在一片血海中……
哈佛學子的櫻花軍國主義:




在櫻花樹下回想起70年代初我曾癡迷的日本電影《啊!海軍》,那時部隊排以上幹部都規定要看《啊!海軍》,黑暗的文革歲月突然闖進一部日本彩色大片,人們奔相走告。影片中江田島海軍學校畢業生山本五十六一手策劃偷襲珍珠港,他的不少同學最後喪命塞班島和沖繩島戰役,那時我剛20歲,記得江田島海軍學校出生貧苦的英俊學員高唱畢業歌:「你我像櫻花一樣,燦爛怒放;期待像櫻花一樣,為國捐軀……」
二戰末期日本正面臨戰敗,一萬多名來自東京大學、京都大學等受過高等教育的學生卻自願加入「神風特攻隊」的行列,他們鬥志昂揚,視死如歸,為什麼?那是因為日本極權主義的輿情將櫻花美學民族主義宣揚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軍國主義操縱著歷史悠久的櫻花象徵,說服軍人為天皇「如美麗櫻花飄零而逝」!1944年貝裏琉島戰役中,日本指揮官中村州男最後發電給第14師團司令部,表示「將成為凋謝的櫻花」,高呼「天皇萬歲」切腹自殺。泰戈爾「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在此被詮釋為「死如櫻花之壯麗」,因櫻花是花團錦族的集體,不是孤單之獨秀;洗腦、打雞血,抱團戰死,至高無上,這些都讓加了毒素的櫻花美學在極端軍國主義的氛圍中熊熊燃燒,在跳島戰役中處處可見!
在硫磺島與沖繩島戰役中,那些向美軍航母驅逐艦瘋狂俯衝轟炸的神風特攻隊都有美麗的名字:「菊水一號」至「菊水十號」、「櫻花特攻隊」、「朝陽」、「櫻花山」、「彗星」戰機組名以及海上特攻隊「大和」號戰列艦、「矢矧」號巡洋艦和「冬月」、「涼月」、「磯風」、「濱風」、「雪風」、「霞」、「初霜」號驅逐艦名,均取自日本古典文學詩詞,日軍大本營以睿智的民族主義美學綁架鼓舞必死無疑、打了雞血的年輕軍人。
從明治維新時期開始,很多日本思想家把櫻花當做最能代表日本的花,把櫻花視為「大和魂」的最佳詮釋。江戶時代的一首和歌「人問敷島大和心,朝日映豔山櫻花」被用以命名特攻飛機。櫻花,變成了日本帶致命毒素的一把軍刀!




自然之美裝飾著戰爭之惡,「櫻花特攻隊」自殺飛機組只提供單程油料,特攻隊員被綁縛於特攻戰機上,不提供傘具,斷絕其求生希望。此外,日軍單人駕駛潛艇魚雷攻擊美軍戰艦後,人員彈出的設施被堵死,人與魚雷捆綁爆炸,萬一沒射中美艦,日本軍人會按下自動裝置引爆魚雷,在海中自行「櫻花凋落」。這種不給「自殺攻擊」者一絲生的希望的做法。造成太平洋戰場美軍的巨大傷亡,僅十次「菊水」(「水中菊花」)行動出動飛機7851架次,其中自殺機2423架次,雖被擊落4200餘架,但被擊沉美軍艦33艘,擊傷360餘艘,美軍更是死傷無數。
在寫跳島戰役遊記體歷史散文之際,我深感日本軍國主義「洗腦」的可怕!即使最先發明神風特攻機的德國納粹,也提供飛行員降落傘和魚雷兵彈出通道。而日軍絕對不給一絲求生機會。
我不禁想起美國海軍中將布朗C.R Brown在航母凝視俯衝日機的一句話:
「這樣一個如此地與我們西方哲學所背離的場景,它所帶來的是一種催眠般的入迷。我們不像是攻擊的受害者,倒像是懷著某種冷漠恐懼的目擊者,以觀看一幕令人驚歎的奇觀的心情,目睹每一架神風飛機下沖。那一刻我們忘了自己,惟在思忖著天上的那一個人是怎樣的心態?」
令人擔憂的是,目前極端民族主義在多個國家都有抬頭,那是危害世界和平帶致命毒素的櫻花!歷史不容重演。
在我眼裏,華盛頓潮汐湖畔一年一度的國家櫻花節——1912年日本東京市長贈送美國6000株櫻花樹,是一個露天「反戰」博物館,時時提醒我們山本五十六和栗林忠道從崇敬和平的哈佛學子到冷血軍閥的人生演變,提醒世人不能讓形形色色的櫻花俯衝機重演!
03致阿靈頓公墓的軍魂
阿靈頓國家公墓,與林肯紀念堂隔波多馬克河相望,除了甘迺迪總統、馬歇爾國務卿等少數墓碑外,30萬軍人不分等級長眠於簡潔白色大理石之下。莊嚴肅穆,幽美靜謐,震撼人心。
每次去阿靈頓國家公墓,我都會去祭拜四位偶像:馬歇爾五星上將,溫賴特陸軍上將,伯德海軍上將和美國肯尼迪總統。
馬歇爾因提出歐洲復興計畫獲得1953年諾貝爾和平獎,作為陸軍參謀長他任命了艾森豪(艾克)為盟軍最高司令,指揮「霸王行動」諾曼第登陸,但馬歇爾對艾克「豔遇」的大發雷霆被視作「第二場諾曼第登陸」;因為他從「紅顏渦水」裏硬生生地撈起了一位未來的美國總統!
作為女性作家, 我對二戰英國女司機凱瑟琳·薩默斯比寫的《我與艾森豪的愛情》印象深刻:
(摘錄凱瑟琳自述)
那天對於我來說確實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飛往華盛頓去辦理加入美國籍的第一張證件。
如今28年過去了,我半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篇難以置信的報導。杜魯門總統告訴他的傳記作者默爾·米勒:「戰爭剛剛結束,艾森豪就寫一一封信給馬歇爾將軍,說他想回美國與艾森豪夫人辦離婚手續,以便與那位英格蘭女人結婚。
艾克的要求遭到粗暴的拒絕。甚至連坦率的杜魯門總統也像被這嚴厲的拒絕震驚了。
「馬歇爾給艾克回了一封信,」 總統說,"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信。他說如果他.... 如果艾森豪膽敢做這樣的事,他不但會將艾克剔除出軍隊,而且一定讓他的後半生身敗名裂.....如果艾克再提這種事,他一定會使他的後半生像活在地獄裏一樣。」
然後杜魯門總統說:「作為一個總統,我最後幹的事,就是從五角大樓的檔案中找到了這些信件並將它們銷毀。」
(摘錄完)
艾森豪威爾也是我的偶像,這位僅三年就從上校升到五星上將的西點軍校學子,與尼米茲一樣家境貧困,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自傳裏的一句話:「我們小時候都很窮,但美利堅的光輝讓我們不感到自己貧窮。」我認為他的愛情故事令這位日耳曼後裔更富有生動的人性。從他的傳記中我讀到,他心愛的長子三歲時因猩紅熱突然病故(艾克死後和長子埋在一起),他與妻子悲慟內疚,相互埋怨,儘管以後很快有了次子約翰,但夫妻裂痕已深。艾克在海外征戰時期兩人近三年未見一面。如果不是馬歇爾怒火沖天,那個漂亮聰慧的英格蘭姑娘凱瑟琳(曾為時裝模特,戰爭歲月擔任艾克的女司機兼秘書)一定會成為艾克夫人。但在收到馬歇爾的怒斥回音後,艾克痛下決心斬斷情緣。他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時任哥大校長)與戰地情人凱瑟琳見了最後一面,「凱瑟琳,一切都過去了,很抱歉我無能為力。」然後全力修補與妻子瑪米的關係,1953年他成為美國第34任總統。他們的兒子約翰成為作家和美國駐比利時大使,孫子大衛·艾森豪威尔後來與尼克松之女朱莉·尼克松結婚,1975年他們夫婦訪問中國獲毛澤東接見。朱莉後來移居紐約並擔任曼哈頓東65街華美協進社(胡適和杜威創辦)理事,與董事長、美國企業家甘維珍女士VirginiaKamsky為搭檔。作為華美協進社週末活動經常的主持人和美華文學藝術之友聯誼會會長,我和朱莉·尼克松多次在華美協進社年度宴會上愉悅暢談。


談到尼克森,他對我的北大荒歲月影響深刻,我在《曼哈頓的中國女人》中曾引用他就職典禮的名言:
「自由的精髓就在於我們每個人都參加決定自已的命運。」
1974年9月8日,下了臺的尼克松曾發表這樣一份意味深長的聲明:
「我錯在沒有以更果斷,更坦率地處理水門事件,特別是當事情已經發展到司法訴訟階段,並從政治醜聞升級成民族悲劇的時候。沒有任何言語足以形容我對自己在水門事件中的錯誤給國家和總統職位所造成損失的遺憾和痛苦程度,我是如此深愛這個國家,如此敬重這個結構。」
這份聲明精湛地表明瞭尼克松的高尚人格,及他所敬重國家的「糾錯」結構 。
行筆至此,驚悉著名外交家、聯合國原副秘書長、中國駐英國大使冀朝鑄先生(甘維珍的「中國爸爸」)剛在北京去世,哈佛學子冀朝鑄對中國外交事業作出了卓越貢獻,他高風亮節平易近人,在紐約我曾多次聆聽他感人至深的精彩演講。2006年春節期間我和冀朝鑄大使,中國駐紐約總領館劉碧偉大使、華美協進社甘維珍董事長和何勇博士在曼哈頓共進晚餐,並拍下珍貴留影。
和塞林格的《麥田守望者》一樣,在紐約的生活小路彎彎曲曲地連在了我癡迷的歷史人物傳記中。
艾森豪威爾葬在德州老家,所以每次去阿靈頓公墓,我都會在馬歇爾的墓地向艾克深深鞠躬致敬。我非常喜歡艾克的傳記,也兩次去法國諾曼第尋找艾克的足跡。諾曼第登陸前夕,盟軍統帥艾森豪預先寫好了兩個聲明稿。一個宣佈諾曼第登陸成勸,擊潰了德軍,這一刻的光滎屬於全體參戰將士。另一份演講稿也是為諾曼第登陸準備的,內容截然相反:
「我悲傷地宣佈,我們登陸失敗。這次失敗完全是我個人決策和指揮失誤造成的,我願意為此承擔全部責任。」
這讓我對艾克肅然起敬:勝利一人榮耀歸於全體將士,失敗恥辱將軍一人全攬——這是何等高尚的人格、胸襟與情懷!
艾克在1952年美國總統大選中擊敗了他的強勁對手也是曾經的上司麥克阿瑟,並挑選年輕的尼克森作副總統。他倆都是才華橫溢、勇於認錯,敢於承擔責任的偉人,難怪他們的後代喜結連理。
行筆至此,不禁回想起我的諾曼第之行,從巴黎去諾曼第海灘D-Day的路上,大片金色麥田掠過車窗,太喜歡了,這多麼像度過我少女時代的北大荒呵!由於氣候突然變惡,直到最後一刻艾克才下令登陸。令人動容的奧馬哈海灘,也是一腳可以踩出血來,由於盟軍導航系統出現誤差,大部分登陸艦都在錯誤的地方上了岸,防守德軍也比預想之中強勢許多,奧馬哈是諾曼第登陸戰役中最慘烈的海灘,盟軍當場陣亡2500人,且多為美國青年大兵,故稱:Bloody Omaha——血腥奧馬哈海灘。諾曼第戰役盟軍共傷亡12.2萬人,其中除了中彈炮射擊倒下犧牲之外,許多士兵因負重40公斤裝備而被淹死。丘吉爾沉痛地說:「諾曼第戰役是戰爭史上最困難、最複雜的戰役,戰爭的結局使盟軍得以重返歐洲大陸。」
作者探訪諾曼第登遺址和奧馬哈海灘:
美軍歷史上,艾森豪威爾是一個戲劇性的傳奇人物。他曾獲得很多個第一。美軍共授予10名五星上將,他是晉升得「第一快」;他出身「第一窮」;他是美軍統率最大戰役行動諾曼第登陸第一人;他是第一個擔任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盟軍的最高統帥;他是美軍退役高級將領擔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的第一人;他是美國惟一當上總統的五星上將。
艾森豪威爾於1961年1月離任總統。1962年10月,古巴導彈危機期間(見本人歷史散文《古巴奧德賽》),甘迺迪總統曾將機密告知艾森豪,兩人在艾森豪長期居住的曼哈頓東49街華爾道夫酒店秘密會談,商討應對赫魯雪夫方案。
2005年和2015年我在華爾道夫酒店參加中國領導人接見活動,專門去看了艾森豪威爾套房、甘迺迪套房和丘吉爾套房,我對這些散發著歷史氣息的房間滿懷感情,戀戀不捨地離開。遺憾的是這些珍貴歷史遺跡已全部拆除;吳小暉的安邦保險集團突然收購了華爾道夫酒店,並計畫改造為商業豪華公寓。

1969年艾森豪威爾在華盛頓去世,享壽78歲。他的遺言在國葬時候進行宣讀,其中一句是「我始終愛我的夫人!我始終愛我的兒子!我始終愛我的孫子!我始終愛我的祖國!」
而這一切的命運逆轉, 多虧有馬歇爾參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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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馬歇爾墓地不遠是喬納森·溫萊特陸軍上將的長眠之地, 這是二戰名垂青史的「敗將英雄」。2018年夏天我探訪了溫賴特率軍投降日本的菲律賓克雷吉多島馬林塔隧道,從這裏開始了舉世矚目駭人聽聞的巴丹死亡行軍。1942年3月麥克阿瑟在克雷吉多島被日軍打得一敗塗地,他甚至做好了頑拼到底最後自殺的準備,但羅斯福總統惜才,也為了美國的面子,用潛艇將麥克阿瑟與妻兒接去澳大利亞,臨別前麥克阿瑟將菲律賓駐軍指揮權移交給溫賴特,並當場晉升溫賴特為中將。
在日軍的強大攻勢下,溫賴特身陷囹圄,頑拼數月。最後彈盡糧絕,曾被麥克阿瑟將軍稱為馬尼拉灣固若金湯的克雷吉多爾島防線全線崩潰,1942年5月5日溫萊特中將向華盛頓發出了最後一封電報:
「請告訴全國,我的部隊和我本人已經完成了所有人類能過做的一切,我們捍衛了美利堅合眾國和他軍隊的優秀傳統……我帶著深深的遺憾和對我頑強軍隊的無限自豪去見日軍指揮官了。再見了,總統先生!」
第二天,他帶領7.8萬人向日軍繳械,並與戰俘夥伴們一起含淚參加了滿腔屈辱的星條旗撤下、換升日本太陽旗幟的儀式(1945年4月又升起了星條旗。我2018年8月曾站在這個旗杆下),此時他多麼想立即沖上去撕破太陽旗!
溫賴特作為軍銜最高的俘虜,在日軍俘虜營受盡折磨,1945年8月18日,美國豐田戰俘營營救小組成員霍爾·雷斯來到滿洲里(吉林奉天戰俘營)北大營,告訴溫萊特將軍:你們自由了!溫萊特愧疚的對霍爾·雷斯說:「我對不起祖國,在戰場上向敵人投降了。」 霍爾·雷斯安慰將軍說:「你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總統十分關心你的安危,美國人民視你為英雄。」 在蘇聯紅軍幫助下,1945年 8月28日溫賴特安全抵達重慶,9月2日趕到東京灣參加密蘇裏號巡洋艦受降儀式, 接受日軍的投降。回到美國溫賴特受到了英雄凱旋的最隆重歡迎,溫賴特身材瘦長,綽號「皮包骨」瘦猴」(skinny),他所到之處滿街都是五顏六色的標語牌「瘦猴,歡迎回家!」,華盛頓舉行閱兵式接受溫賴特檢閱,禮炮齊鳴,這位被日軍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敗將感謝麥克阿瑟讓他在日軍面前揚眉吐氣。美國有一條軍規:被俘虜後哪怕你對著電視咒罵美國,只要活著回來,你依然會受到熱烈歡迎,因為那是因為「敵人把槍抵在你後背,酷刑逼迫你說他們的指令」。溫賴特回到華盛頓有些緊張地問:「人們會怎樣看我?」馬歇爾講:「你是英雄, 你為了部下的生命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譽」溫賴特非常驚訝。「瘦猴,感謝你拯救了美國數萬大兵!」杜魯門總統笑著對他說,並在白宮為親自為溫賴特授勳晉級為四星上將。後來馬歇爾又為他爭取到一枚最高軍事榮銜「榮譽勳章」,徹底為溫萊特洗清了投降恥辱。
溫賴特將軍1953年去世,人們為他寫了一本傳記《巴丹英雄》。
我在「皮包骨」溫賴特將軍墓前深深鞠躬,為他備受煎熬的歲月,向這個偉大國家的強大自信與人道情懷致敬!


阿靈頓公墓還有一位我的偶像伯德海軍上將,帶著他在南極寫的《孤獨一人》傳記,我曾於2017年11月抵達南極之南——南極點。途中心潮澎湃,我用指甲使勁刮去小飛機舷窗的一層薄冰,往下看去正是BBC《冰凍星球》的景色:一望無際晶瑩剔透的白色冰原,猶如一部歷史大片。這就是八十八年前美國探險家理查德·伯德將軍成為史上飛抵南極點第一人的飛行航線!就在這南緯88度至90度航線,他深情地撒下挪威和英國小國旗,以紀念1911-1912年人類首次徒步登上南極點的挪威探險家阿蒙森與英國探險家斯科特。百年來,多少探險英雄在這絕美險峻的白色冰原喪失了寶貴生命!
南極點阿蒙森·斯科特美國科考站聞名遐邇,正是理查德·伯德上將在1957年臨終前為新落成的科考站起的名字,他還任命了首位站長。當時多位美國參議員提出要以他的名字來命名人類首座南極點科考站,但遭到伯德上將的堅決反對,富有大格局大視野的伯德將軍首先把大型現代化科考器械、飛機、機動車帶進南極冰蓋,又率先提出「科研共用、和平利用」《南極條約》主旨,他一手將南極編年史從「帆船時代」「英雄時代」帶入到「科考時代」。1957年3月11日,積勞成疾的伯德上將在12國簽訂《南極條約》的前夕病故,享年六十九歲。
清明節我在他墓前放上一朵櫻花,鞠躬致敬,此次我去美國國家檔案館查找他的原始資料。當館員按照我填寫的表格從冰櫃裏推出1929年到1957年伯德將軍首次飛越南極點照片、文字記載等一箱子斑駁發黃的原始資料時,我的眼眶濕潤了。中國極地研究中心主任楊惠根博士講:「太感動了,周老師,只有像你這樣認真專研的極地學者,才會對昔日探險家傾入如此激情與精力。」碰巧的是在我為伯德海軍上將掃墓的五天之後,華盛頓宣佈了南極點望遠鏡領銜拍攝人類首張「黑洞」的照片問世!伯德將軍飛越的南極點航線,我也完完全全地飛越了。疫情下的紐約長夜偶爾救護車鳴笛而過,我仿佛看見華盛頓天空他那睿智剛毅的微笑,耳畔響起心愛的歌:《 You Raise Me Up》(你鼓舞了我)!


1963年被刺殺的美國總統甘迺迪也長眠在阿靈頓公墓, 他的墓地篝火長明,一如莫斯科和巴黎凱旋門的無名英雄墓。在古巴我去了導彈危機導火線豬玀灣,並寫了《古巴奧德賽》歷史散文,我對甘迺迪與赫魯雪夫的變敵為友作了如下描述:
「一觸即發的核大戰突然雲開霧散,導彈危機的解除堪稱大國博弈雙贏的光輝典範。迄今為止,甘迺迪與赫魯雪夫在命懸一線關頭所彰顯的地球人情懷、冷靜幽默和政治家風度,都給世人留下深刻印象和俄豐富的精神遺產。」
1962年10月16日,當時世界處在核戰爭邊緣。而甘迺迪則以不拘禮節的方式請求赫魯雪夫撤出部署在古巴的導彈:
「親愛的赫魯雪夫,別當個壞人好嗎,把你的導彈從古巴撤走。」甘迺迪的親筆信寫道,「所有人都將會稱讚「哇!赫魯雪夫,你是最棒的!」否則,你將受到侮辱,蘇聯將被人們嘲笑。」
赫魯雪夫回信說:「親愛的甘迺迪,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全世界松了一口氣。
被視為美國最偉大的五位總統之一的甘迺迪被刺案,至今依然撲朔迷離。其中一種說法是美國黑手黨與古巴貴族難民對甘迺迪「豬灣入侵」敗北卡斯特羅,「導彈危機」又妥協赫魯雪夫極為不滿,他們在達拉斯大街貼出公告示「通緝叛國者甘迺迪」,並雇傭槍手謀殺了甘迺迪。
在眼下疫情大蔓延的艱難的時刻,我想起了甘迺迪總統就職演講的名句:「不要問國家能為你做什麼?要問你能為國家做什麼?」



04從密蘇裏戰列艦到華盛頓國家檔案館
去年此時在華盛頓,每天早上我走出特朗普國際酒店,在櫻花潮汐湖、阿靈頓榮譽公墓、美國國家檔案館和美國國會圖書館之間轉悠,研究我關注的太平洋戰爭跳島戰役和人物,多年前我去探訪過夏威夷的珍珠港事件博物館和密蘇裏戰列艦紀念館。在華盛頓李斌經常打電話給我,他是一位頗有名氣的旅美歷史畫家,182米文獻全景式巨幅油畫《東京審判》的作者。李斌正在醞釀畫密蘇裏巡洋艦受降儀式和尼米茲的肖像,在美國國家檔案館錄影部,我注意到密蘇裏巡洋艦1945年9月2日懸掛的兩面旗幟——象徵海軍的尼米茲藍色軍旗和象徵陸軍的麥克阿瑟紅色軍旗。內斂縝密的尼米茲和豪邁張揚的麥克阿瑟在戰略戰術上常有不同意見,但私下還是好朋友。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投降,美國總統杜魯門發佈命令,任命麥克阿瑟為遠東盟軍最高司令,並授權由他安排這次受降儀式,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尼米茲將軍對此憤憤不平:「太平洋艦隊在整個太平洋戰爭中扮演了十分突出的角色。如今凱歌高奏卻讓菲律賓敗將麥克阿瑟唱頭牌,豈不讓海軍將士心寒?!」
尼米茲當即向白宮表示,如果政府不能以一種適當的形式在受降儀式上體現海軍的戰略地位和作用,他將拒絕出席受降儀式。
後來海軍部長福雷斯特爾給杜魯門出了一個主意:由麥克阿瑟主持簽字儀式,並以盟軍最高指揮官的身份代表同盟國簽字,而尼米茲代表美國簽字,受降儀式在美國海軍第3艦隊旗艦「密蘇裏」號戰列艦上舉行。密蘇裏號是以杜魯門總統家鄉名字命名的美國最大戰艦之一,曾參與過太平洋戰爭的諸多重大戰役,立下赫赫戰功。建議一提出,立即得到總統的贊許。
我看到麥克阿瑟走上密蘇裏巡洋艦和尼米茲熱情握手相擁,畢竟是在尼米茲的幫助下,麥克阿瑟才完成了返回菲律賓的諾言。然後高大帥氣的兩人一起雄赳赳走向主會場,真愛死他們了!尼米茲相比麥克阿瑟絕對是一位更專業的軍事家,但麥克阿瑟更具有政治魅力,舉手投足、面龐輪廓與英武氣質皆可與好萊塢大牌明星媲美。當我看到麥克阿瑟響亮地宣佈貴賓名字:「克雷吉多島!——溫賴特中將!」頓感親切!估計很少有人知道克雷吉多島的含義,這就是我在2018年夏天動員一批文友徘徊期間的克雷吉多島——菲律賓戰爭島啊!那裏處處是被炸毀的殘簷斷壁和生銹的坦克火炮,我們站在麥克阿瑟最後一夜逃離菲律賓的小碼頭前,與他臨走前發誓「我將會回來」的高大銅像合影。作為菲律賓的「太上皇」,在日軍強勢進逼下丟下幾萬官兵獨自撤往澳大利亞,實在是個沒面子的事情,我對接過「死亡攤子」的溫賴特將軍充滿敬意,也更理解了麥克阿瑟在太平洋戰爭三年時間裏晝思夜想,要打回菲律賓報仇雪恥,解救關押在呂宋島的3700名美軍官兵!
在密蘇裏戰列艦上,麥克阿瑟從眾多高級軍官中挑選了溫賴特將軍和英國的帕西瓦爾將軍陪同他簽字,並且把簽字筆當場贈送給他們,這是令所有將領都羡慕不已的榮耀。溫賴特曾是美軍菲律賓總司令,1942年5月率部向日軍投降,帕西瓦爾曾是英軍新加坡司令,1942年2月抵擋不住日軍淩厲攻勢被迫投降;這樣的安排固然出於麥克阿瑟強烈的復仇心理,也可看出東西方文化和價值觀道德觀的巨大差異。
在美國國家檔案館錄影部的螢幕上,我注意到盟軍最高統帥麥克阿瑟代表盟軍簽字的有趣片段:從9點 8分起,麥克阿瑟迅速用了五支派克金筆簽名;他用第一支筆簽了「道格」兩字,送給站在身後的美軍中將溫賴特。第二支筆接著寫了「拉斯」,然後送給英軍司令珀西瓦爾。這兩人是英美盟軍在太平洋戰爭中被俘虜的最高銜軍官。第三支寫了「麥克阿瑟」,送給了我腳下這座極為重要的美國國家檔案館,第四支筆簽了職務「盟軍最高統帥」,送給他39歲時曾擔任校長的母校西點軍校;第五支筆簽了年月日後,送給了在戰爭歲月陪伴他的妻子瓊妮。
麥克阿瑟簽名後,9點12分,美國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尼米茲代表美國簽字;9點13分,中國國民政府軍令部長、二級陸軍上將徐永昌(時年58歲)代表中國簽字。接下來是英國和蘇聯等國代表簽字。
八年抗戰,中國人民以巨大的犧牲,為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這樣的排名是對中國戰場的重要地位的一種肯定,也是對中國人民和軍隊對世界反法西斯戰爭最終勝利所做貢獻的肯定。
中華民國代表徐永昌上將引起我的關注,因為以前受到的教育缺少了這一課。
徐永昌和出生貧窮的尼米茲與艾森豪一樣,在悲慟絕望的年代通過勤奮好學改變了命運。他是山西人,家境貧困父母雙亡,家「無一壟之植,一椽之覆」,14歲時在老家附近曹家車馬店幹苦力活, 恰逢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之時,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倉皇南逃途經大同,武衛左軍盧葵卿營駐於他打雜工的曹家車馬店,營文書徐椿齡見徐永昌一身重孝,形容憔悴,但辦事勤快,遂問詢其故。當得悉徐永昌是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孤兒時,頓生憐憫之心,乃令其入營服雜役。1911年5月,袁世凱在北京開設將校講習所,1913年11月聰慧勤奮的徐永昌以第一名畢業,繼而又以優異成績畢業於陸軍大學。1927年徐永昌加入了閻錫山的晉系, 1931年徐永昌出任山西省主席!1935年徐永昌被國民政府授予上將軍銜。抗戰爆發後,徐永昌被蔣介石調去中央,擔任軍事委員會軍令部部長,與軍政部長何應欽、軍訓部長白崇禧、政治部長陳誠並稱軍委會「四大巨頭」。一個窮愁潦倒的車馬店苦役孤兒,就這樣一步步走上了密蘇裏巡洋艦,代表中國鄭重地在日本投降書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永昌上將在東京灣莊嚴儀式上一段擲地有聲的受降感言,如今讀來也振聾發聵:
「今天是要大家反省的一天!站在這裏的國家代表(日本)應當回想過去,假如他的良心告訴他有過錯誤,他就應當勇敢地承認過錯而懺悔。」
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在尼米茲的簽名之後,徐永昌將軍的簽名赫然在列。
我情不自禁手持著1945年9月2日密蘇裏驅逐艦的原始照片,讓工作人員替我拍下留影。在檔案館這些珍貴照片都長年存放在冰庫裏,被工作人員放在小推車裏小心地推到我的面前。美國國家檔案館的工作人員不少是歷史學者,他們回答提問如行雲流水,博學多才,個個熱情誠懇,我太喜歡這裏了!在新冠肺炎陰霾下,目前國家檔案館也一定關門停擺了,期待明年櫻花盛開時,我再來華盛頓看你!
現在,這張鋪開在我面前的太平洋跳島戰術地圖,是我2015年到2018年探索環行跳島戰役的隨身地圖,藍色圖示是尼米茲司令指揮的太平洋艦隊跳島戰役,紅色圖示是陸軍司令麥克阿瑟指揮的跳島戰役。整個地圖藍色占了大部分,不容置疑尼米茲在太平洋戰爭中貢獻更大,我跑遍了帶著尼米茲足跡的跳島戰役遺址:首先發現貝裏琉島戰役遺址和尼米茲石碑,這激發了我深入瞭解全部跳島戰役的熱望,不久我飛去塞班島戰役(6/15-7/091944 )遺址和天寧島戰役(7/24-8/10.1944 )遺址,又從塞班飛向關島戰爭博物館(戰役7/21-08/10,1944 ), 後來又飛過不對外開放的硫磺島戰役(2/19-3/26,1945 ),最後抵達沖繩戰役(4/01-6/221945)遺址。
在陸軍方面,我跑了麥克阿瑟紅色圖示中最重要的兩站:即麥克被打下海、溫萊特將軍開始巴丹死亡行軍的菲律賓戰爭島(克雷吉多島)(5/10/1942),以及最後麥克阿瑟終於實現諾言重返菲律賓的登陸點萊特島(10/20/1944 ),直到2019年10月底,我探訪了廣島原子彈原爆點遺址——日本軍國主義命運終結地。一路我想,一定要寫下來,以史為鏡,以史為鑒。
我面前出現了燃燒的太平洋戰四位關鍵人物:盟軍太平洋艦隊司令尼米茲與·盟軍陸軍司令麥克阿瑟,日本帝國聯合艦隊司令山本五十六與·日軍陸軍大將南雲忠一;山本五十六被尼米茲空中射落喪命,南雲忠一在塞班島戰役最後時刻剖腹自殺。現在,晨曦微露,我的思緒又來到史上慘烈的蛙跳戰術——太平洋馬里亞納海塞班島、天寧島、關島戰役的濃濃硝煙中!


05太平洋的「諾曼第登陸」——塞班戰役尋蹤
塞班島——西太平洋上的璀璨珍珠,從凱悅酒店陽臺望去,遠處海平線美國海軍第七艦隊補給艦依稀可見,提醒人們這裏是二戰活教科書。夕陽西下溫馨浪漫,晚霞如夢如幻,無法想像這裏曾硝煙彌漫,被日軍射殺倒下的5000名美軍官兵的鮮血曾染紅這片沙灘。
1944年6月6日,盟軍反攻歐洲的諾曼第戰役正式打響。與此同時,太平洋艦隊也拉開了馬里亞納海戰的序幕。美國能同時兼顧兩大戰場,顯示了其強大的實力。尼米茲的第58特混編隊從馬紹爾群島出發,緊隨其後的是500艘艦搭載的近13萬人的登陸部隊,浩浩蕩蕩地駛向馬里亞納群島。困獸猶鬥的日本人也拿出了最後的家底,與美軍進行了一場大規模的海空大戰。僅6月19日雙方就進行了4場空戰,日軍損失達400多架戰機,創下了太平洋戰爭飛機損失的最高紀錄,更讓日本人絕望的是,曾參加過偷襲珍珠港的「大風」號和「翔鶴」號航母被擊沉。
但日軍陸軍的負隅頑抗,還是讓尼米茲心有餘悸。
尼米茲的中途島戰役老對手南雲忠一,此時任中太平洋方面艦隊司令兼任第十四航空艦隊司令,駐守塞班島。1944年6月15日,美軍以慘痛代價終於登陸塞班島,南雲看著以十五艘航母為中心的美國艦隊,內心低落至極,他知道自己死期以至。作為一名海軍將領,最痛苦的就是看到敵方艦隊兵臨城下。
南雲在突襲珍珠港的行動中表現可圈可點,面對身邊激進的將官力主發動第三輪攻擊時,他審時度勢命令艦隊撤退,保證了突襲艦隊的平安歸來。
在命運扭轉之地中途島,南雲的指揮大為失策,但並非是他一個人的錯誤。從日本海軍密碼JN25被破解時,日本海軍就已陷入劣勢,而日本潛艇發現美軍航母時,山本五十六卻沒有給南雲忠一發一份至關重要的情報,這最終都導致了中途島的慘敗。現在南雲忠一再次遇到勢不可擋的老對手尼米茲,雖心驚膽戰,但軍人的職業讓他鎮定設計,殊死抵抗,直到最後一刻以自殺殉職。
馬里亞納群島號稱是日本的「海上國防圈」,距離東京約2000海裏,極具戰略意義,突破三個主島即塞班、天寧和關島,對最後轟炸日本和進攻日本本土極為重要。
1944 年6月6日盟軍諾曼第登陸是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兩栖登陸行動,而1944年6月15日至7月9日的塞班島戰役則動用了歷史上最大的艦隊。守島日軍總司令南雲忠一中將率所屬第55海軍警備隊4萬餘軍人,以及55艘艦艇和630架飛機;美軍登陸部隊為第2陸戰師、第4陸戰師和第27步兵師共7萬人,由北部突擊艦隊司令特納海軍中將率470餘艘艦艇和近2000架飛機負責運輸掩護。在如此懸殊兵力下,日軍傷亡4.1萬餘人,美軍傷亡1.6萬餘人,戰死5千餘人,高達38%比例,美軍多死於日軍自殺式襲擊,對日軍的精密防守工事與絕境頑抗,連美國五星上將、太平洋戰區盟軍總司令尼米茲也驚歎不已!
我從塞班戰役遺址來到「萬歲崖」,眼前白浪滔天,耳畔炮火隆隆,凡是來到這裏的,沒有人會無動於衷。太平洋戰爭中最大的萬歲衝鋒發生在這附近,齋藤義次將軍舉著一面紅色旗幟,7月7日淩晨四時許,率四千多名殘餘日軍突然向美軍營地發起襲擊,齋藤揮舞武士道軍刀身先士卒衝鋒陷陣,士兵們有槍的帶槍,沒槍的拿著刺刀和棍棒石頭,甚至頭裹繃帶、手拄拐棍的傷患也一瘸一拐地沖上來,還在夢中酣睡的美軍一零五團一個營在日軍瘋狂衝鋒下潰散,該團另兩個營則遭到了己方炮火誤擊損失慘重。15個小時的白刃戰終將日軍這次瘋狂自殺衝鋒粉碎。這如人間煉獄般的戰役和瘋狂的萬歲衝鋒,讓美軍受到極大震撼,第105步兵師第1營、第2營幾乎被摧毀,全隊損失了近650人,而日軍在美軍陣地前遺屍4300具!齋藤自己在7日傍晚被榴霰彈擊傷後切腹,由副官開槍爆頭的方式介錯。
齋藤死後被美軍指揮官、號稱美國兩栖作戰之父的霍蘭·史密斯(Holland Smith)厚葬在塞班島。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照片:一大群美軍圍著一個覆蓋這日本太陽旗的棺材,氛圍肅穆。這讓我在密蘇裏戰列艦上發生的事,一名19歲的神風特攻隊員駕著自殺飛機沖到艦艇甲板,當場死亡,幸虧機載炸彈在海裏爆炸,否則密蘇裏戰列艦命運不堪設想,更不可能成為接受日本投降之地。那天美軍艦長提出要為這位神風飛行員舉辦海葬,立即遭到反對:他差一點讓我們都去海裏喂了魚!艦長講:「他才19歲,為他的國家獻身,視死如歸。他也是母親的孩子啊。這都是被日本政府洗腦打雞血的惡果。」最後在鳴炮致敬中進行了海葬儀式。

1944年7月7日晚齋藤指揮官剖腹自殺後,南雲忠一海軍中將在給天皇發出 「櫻花即將凋落,很抱歉我們不能做得更好」之後開槍自殺。
7月9日,當美軍宣佈奪島勝利時,300名殘餘日軍從司令部後面的峻峭山峰跳崖自殺,而在海岸峭壁則有500餘名日本婦女兒童老弱病殘者被要求跳海,他們自殺時都高喊「天皇萬歲」,故稱「萬歲崖」
歷時25天的塞班島戰役,儘管包括南雲忠一、齋藤義次在內的4萬多守軍全部被殲滅,美軍傷亡1.6萬,只能算是慘勝。
朵朵櫻花,在裕仁天皇野心驅動下,拉開讓千萬家日本兒女滅頂的血腥帷幕!

1944年7月6日晚齋藤指揮官剖腹自殺,遺書叮囑日軍絕命自殺攻擊美軍,南雲中一海軍中將在給天皇發出「櫻花即將凋落,很抱歉我們不能做得更好」之後開槍自殺。7月7日淩晨四時許,五千多殘餘日軍突然向美軍營地發起襲擊,軍官揮舞著武士道軍刀身先士卒衝鋒陷陣,士兵們有槍的帶槍,沒槍的拿著刺刀和棍棒石頭,甚至頭裹繃帶、手拄拐棍的傷患也一瘸一拐地沖上來,還在夢中酣睡的美軍一零五團一個營在日軍瘋狂衝鋒下潰散,該團另兩個營則遭到了己方炮火誤擊損失慘重。戰鬥持續數小時,終將日軍這次瘋狂自殺衝鋒粉碎,美軍陣亡400人,而日軍在美軍陣地前遺屍4300具!
7月9日,當美軍宣佈奪島勝利時,300名殘餘日軍從司令部後面的峻峭山峰跳崖自殺,而在海岸峭壁則有500餘名日本婦女兒童老弱病殘者被要求跳海,他們自殺時都高喊「天皇萬歲」,故稱「萬歲崖」。

06「地獄火鳥」天寧島
從塞班凱悅酒店駛向機場飛天寧島,小飛機駕駛員都來自歐美,個個英俊熱情,登上轟隆作響的小飛機,「一機一人」特獨飛行,穿越二戰風雲,不禁心潮激蕩!
不久前觀看美國大片《決戰中途島》,比《珍珠港》《搶救大兵雷恩》更為感人。我連看兩遍淚水盈眶。主角飛行員貝斯特饒勇善戰,誠摯鼓勵畏懼部下,不懼死亡轟炸日軍航母。他戴的那枚美國海軍學院戒指,讓我想起兒子高中時代在軍校得到的鍛煉,學校和西點軍校一樣,每位學員都戴年級戒指,一塊深紅的寶石周圍精細地鑲嵌年份,2008屆的兒子安德魯曾二次被評為全校最佳士官生獲得金獎,他和男主角長得太像了!影片細節尤為感人,從太平洋戰區盟軍司令尼米茲到飛行員、情報專家、日軍軍官等每個人在宏大歷史事件中都彰顯各自特點,其史詩感還來自對人性、軍人責任和感情的細膩刻畫。
天寧島位於享有「西太平洋明珠」美譽的塞班島西南面6公里處,可惜大部分來塞班旅遊的中國遊客都不去天寧島,導遊講「他們來享受美景美食,對二戰不感興趣」。就像去帕勞浮潛的中國遊客沒有一個去貝裏琉島,與重要二戰史遺跡失之交臂, 太可惜了。
天寧島以其獨特的歷史時刻——1945年8月6日和9日B29轟炸機在這裏起飛,裝載兩枚原子彈投擲到日本廣島和長崎結束二戰而聞名遐邇,這是我「跳島戰役環球探索」的重要一站。
從空中鳥瞰天寧島(提尼安島),翡翠般的寶藍海洋包圍著這102平方公里的美麗小島,不愧為美國攻打日本的天然航母!飛行中有一次遇到強烈氣流,那是因為天氣突然轉陰颳風而致,飛機開始上下左後地劇烈晃動,機長,機身和我這唯一的乘客完全被黛色烏雲吞噬,即不見海水也看不見天空,那時氛圍開始緊張,在技術上稱為「盲駕駛」,我想起在瑪莎葡萄園上空迷航喪生的小甘迺迪,還有唱《天堂般西維傑尼亞:故鄉的路》的約翰·丹佛, 他也因小飛機迷航而墜機喪命。坐小飛機的安全指數是較低的, 但在塞班你沒有選擇,這幾乎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像小時候在上海市少年宮走「勇敢者的道路」一樣,你想抵達跳島戰役的每個小島,就要博一下,冒險精神加上好運氣,就能夠如願以償。


蒼天不負有心人,那些面目猙獰的黑雲終於消散了, 風雨初停,我跳下飛機,當地導遊傑夫瑞開吉普車接我,雙腳踏上天寧島,在這裏飛出了「地獄火鳥」!作為二戰迷,我凝視著島上接踵而至的黃色英文路標,好親切啊!以前只在書籍裏看到,現在歷史在手指尖跳動,觸手可及,如晨鐘暮鼓撼人心弦;「原子彈裝載遺址(Atomic Bomb Pits)」 「美軍登陸海灘」「B29轟炸機起飛跑道」「B-29庫房」 -----儼然是一座「魔鬼終結」博物館!天寧島茂密的植物地貌像極了「走進非洲」的畫面,但叢林中不是獅子大象而是無數廢棄的坦克大炮,站在B-29原子彈轟炸機的北跑道上,耳畔引擎轟隆隆作響, 我仿佛看到保羅·提貝茲Paul Tibbets英姿颯爽地登上飛機……再往北走。就是「小男孩」和「胖子」的藏身密穴了!
見到你了!天寧島原子彈裝載基地的 「小男孩」(The Little Boy)!這是美國在廣島投擲首枚原子彈的英文名稱,1945年8月6日由保羅·提貝茲駕駛B-29超級空中堡壘轟炸機Enola Gay號在廣島上空投下,逼迫拒絕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日本政府投降!
B-29轟炸機是二次大戰各國空軍中最大型最先進的飛機,具有遙控機槍炮塔和中央火控系統等超級空中堡壘的嶄新裝置,是二次大戰末期美軍對日本城市進行燃燒彈空襲的主力,因此在日本有「地獄火鳥」之稱。美國 B-29總生產量為3,900架,其設計和製造總共耗資30億美元,大大超過曼哈頓計畫的19億美元。是戰爭期間最昂貴的專案。
我又來到距離小男孩約50米的胖子 The Fat Man 基地,玻璃罩圖片展示當年運載情景。據說該名稱受喜好幽默的丘吉爾體形啟示,他曾與羅斯福總統在紐約上州海德莊園簽署了秘密協議,在廣島原子彈原爆博物館我看到了這份檔案。1945年8月9日由Charles Sweeney駕駛B-29轟炸機「Bock scar」在長崎上空9000米投下「胖子」,6天後裕仁天皇下終戰詔書,日本無條件投降,9月2日日本在密蘇裏戰列艦簽署投降書,二戰至此勝利結束。
正如丘吉爾所說,「Historyis written by the victors.」(歷史由勝利者書寫)
2005年8月6日,是廣島原子彈爆炸60周年,飛行員保羅·蒂貝茨準將在接受採訪時透露,美軍在8月9日投放第二顆原子彈後,日本居然仍然保持沉默。太平洋戰略空軍參謀長柯蒂斯·勒梅將軍打電話問他:「你還有那些可怕的玩意兒嗎?」保羅·蒂貝茨說,有,在猶他州。柯蒂斯·勒梅命令他和機組人員將第三顆原子彈從美國本土運到提尼安島(天寧島),機組剛趕回美國,日本8月15日宣佈投降,戰爭結束了!
保羅·蒂貝茨生前多次表示日本挨炸是歷史的必然,他絲毫不後悔:「如果美國以打到日本本土的方式來結束戰爭,僅美軍就會傷亡100萬!」他認為反核武器和反對二戰時在日本投核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即使作為和平主義者也不該混淆這兩個概念。「當然,我希望世界再無原子彈!」他說。
天寧島導遊傑夫瑞又帶我到藍色的「小男孩」與黃色的「胖子」同比例模型參觀,我遵循他的建議手推原子彈,以顯示其與人體比例,傑夫瑞替我拍照片留念,一邊推著原子彈模型,我腦海裏突然想起了愛因斯坦和茨威格,編了一首小詩,乘坐回程小飛機時寫入我隨身的日記:
《天寧島· 地獄火鳥》憤怒的愛因斯坦,
你的手穿越大洋,
在這太平洋海中小島
放飛這「地獄火鳥」
悲傷的茨威格,
你等不及光明刺破黑暗,
摟抱妻子將生命終了,
你的手寫下遺書,
在里約熱內盧郊外
放飛這「地獄火鳥」
飛吧,正義的翅膀,
飛吧,燃燒的火鳥,
這可怕的蘑菇雲,
灰焰繚繞或許明天,
新的晨曦豔陽照耀。
輝映你這溫柔蔚藍的海濤,
「地獄火鳥」變為
千千萬萬潔白美麗的「天堂鳥」
在愛因斯坦和茨威格墓前鳴啼舞蹈:
「親愛的小島,提安妮島,
我躺在花叢,眺望落日
世界重歸花季少女的美妙!」


和塞班島、貝裏琉島一樣,天寧島也有美軍墓地和日本墓地神社,站在天寧島戰役日軍「自殺懸崖」旁邊,歲月倒流,觸目驚心!
我想起裕仁天皇1975年在紐約第五大道逛街的照片,不知他是否聽見「萬歲崖」和「萬歲衝鋒」的回聲?在小小的天寧島,我看到了熊熊燃燒的太平洋,尋蹤到天寧島戰役斑駁陸離的遺跡——1944年7月24日至8月1日,美國以海軍陸戰隊第2師、1師5萬4千官兵攻打守島4500名日軍, 8月2日黎明,就在美軍8月1日宣佈攻島勝利次日,駐島陸軍司令緒方敬志大佐率領最後1000名日軍襲擊美軍,遭當場擊斃,日本空軍第1航空艦隊司令長官角田覺治中將跑出司令部壕溝,朝攻至司令部的美軍丟擲手榴彈炸斃數名美軍後,留下最後一顆手榴彈喊著「日本萬歲!」「天皇萬歲」,在爆炸聲中自盡。緊接著日本空軍第1航空艦隊參謀長跪地切腹自殺。在日軍無線電通訊部遺址,這裏的一百餘名日軍女話務員接線員全部朝自己開槍或跳懸崖自殺!
而裕仁天皇卻無憂無慮地在美國悠閒逛街,在皇宮擺弄他的「水母」水族館,雖然他對日本戰後改造與轉型起了毋庸置疑的作用,但在東京審判的國際軍事法庭上,盟國法官們提出並由經證人所證明的大批證據。都無可置疑地證明,在整個戰爭前後,幾乎所有的重大軍事行動與策劃,或是得到昭和天皇的批准,或是天皇在禦前會議上做出的,昭和天皇對戰爭負有直接的責任。也許因為這個原因,他的兒子明仁天皇登基後拒絕參拜靖國神社,並對日本侵略中國的罪行表示悔恨。

我站在最北邊雄壯的自然景點——噴水海岸(Blow Hole),一覽天寧島的全貌,在天寧島南邊是一系列陡峭的海邊山崖,其中最著名的是自殺崖(SuicideCliff),1944年天寧島戰役末日,殘餘日軍高喊「天皇萬歲」跳入陡峭海邊著名自殺崖, 最殘忍的是日軍強迫駐軍家屬和島上居民全部「玉碎」跳崖自殺,她們有的是母親和女兒手拉著手跳崖,也有的是女兵姐妹直接從沙灘走入大海,懷裏栓著沉重的石頭,邊哭邊走……
行筆至此,想起巴頓將軍所講:「詛咒你,狗娘洋的戰爭!」

作者拍攝的三份重要檔案:




07「奇襲行動」奪關島
關島(The Territory of Guam),坐落在西太平洋馬里亞納群島最南端,是美國第一縷陽光升起的地方,1521年西班牙航海家麥哲倫在關島登陸,這裏曾先後被西班牙、日本和美國佔領,現在是美國的海外屬地和軍港。疫情下的美國「西奧多·羅斯福」核動力航空母艦在越南峴港感染新冠病毒,至今停靠在關島,2020年5月1日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飛往關島,看望羅斯福號航母4800名船員,他們中間有1102名船員被感染,53名康復出院,1名船員死亡,3名在關島美國海軍醫院接受治療。羅斯福號航母與克羅澤艦長的命運一直受到全球媒體的關注,也讓我想起在關島度過的難忘時光。
2015年7月,我乘坐美聯航從塞班飛往關島。島上經歷過無數戰火洗禮,如今已是名副其實的「海上伊甸園」。我首先跑到太平洋戰爭紀念館和太平洋戰爭國家歷史公園,那裏有規模頗大的1944攻克關島沙丘圖,我有幸聆聽了紀念館館長、一位退役軍官的詳細介紹。
1944年6月,美國將太平洋戰場上「逐島進攻」的戰略改為「蛙跳戰術」,即越過日軍防守的一些次要的島嶼,奪取太平洋上最關鍵最重要的據點,建立美國海空戰略基地。其中最重要的一環為跳過太平洋加羅林群島,直取馬里亞納群島的塞班島、天寧島(提尼安島)和關島。在馬里亞納起飛的美軍B29轟炸機可以將日本本土納入其轟炸半徑,正因為馬里亞納群島如此至關重要,被日軍譽為「太平洋的防波堤」,而美軍所實施的馬里亞納登陸戰役也就被稱作「破堤之戰」!
1944年7月20日,幾乎在攻佔天寧島的同時,美軍的復仇之劍指向了馬里亞納群島最大島嶼——關島,又一場記載史冊的戰役打響!太平洋艦隊司令尼米茲親自為這次戰役取名為 「奇襲行動」 ,斯普魯恩斯乘座旗艦「印第安那波利斯」號巡洋艦趕到關島督戰,看過《中途島戰役》的讀者都熟悉這位第五艦隊司令,在中途島戰役中,企業號航母指揮官、綽號為「公牛」的哈爾西海軍上將突然刻患上皰疹,癢痛難忍,上級命令他住院接受治療,哈爾西臨時建議由雷蒙德·阿姆斯·斯普魯恩斯(Raymond Ames Spruance)將軍接任自己的重要位置。斯普魯恩斯海軍將軍是中途島和馬里亞納歷次海戰的勝利者,被稱為沉默的提督,美國海軍中最聰明的人,他總是把一切的功勞歸於他的部下。這位卓越的戰略家和無畏的戰士,現在率領包括第5艦隊和第58航母特混艦隊的640餘艘軍艦和1000餘架艦載機,620架陸基飛機和登陸兵力12.8萬人,向關島日軍直搗龍穴!
與夏威夷珍珠港及菲律賓戰爭島一樣, 關島曾是美國星條旗上一滴恥辱的淚珠。

1898年美西戰爭結束之後,西班牙將關島割讓給了美國,把帕勞和馬里亞納群島的塞班島出售給了德國(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國戰敗,日本接管了帕勞和塞班島),1941年12月7日,在突襲珍珠港之後的幾個小時,日本火速從臺灣調集軍隊,風馳電掣地先佔領美國在菲律賓的基地,然後從塞班島出發,以迅雷不及掩耳閃電之勢開始攻佔美屬關島!
這場入侵關島戰役,日本派出5000名士兵,而美國駐守在關島的則僅500多人,且一半是文職人員,真正具有作戰力的部隊僅150人,關島成了日本虎嘴裏的肉。
在12月7日,睡夢中的美國駐關島總督喬治·J·麥克米收到了日本偷襲珍珠港的資訊,並收到關島將遭受攻擊的提醒。8日早上日軍大批飛機從塞班島起飛對關島軍事區區域狂轟濫炸,9日下午日軍派出20艘軍艦助攻,10日淩晨兩點日軍登陸,先攻佔關島政府,後佔領美軍軍營,在4個小時激戰之後,頑強抵抗的美國駐關島總督喬治·J·麥克米看大勢已去,放棄抵抗並宣佈投降。美軍17官兵英勇陣亡、35名負傷,日本則以1死6傷損失1架飛機的輕微代價取得了關島戰役的勝利。
打了雞血的日軍公然在太平洋地區挑釁美國底線,並將關島成為日本向菲律賓和印尼進攻的跳板。在東京,婦女和市民們打著小旗手捧鮮花浩浩蕩蕩湧向皇宮, 向昭和天皇歡呼祝賀日本一舉幹掉珍珠港和關島的兩大勝利。
馬里亞納群島正扼中太平洋航道的咽喉,也是「海上生命線」,佔領關島後日軍隨即在一個月內分別佔領了香港、菲律賓、緬甸、威克島等。隨著美軍節節敗退,到1942年春天,日本徹底切斷了美軍和菲律賓海域的交通線,整個中部太平洋被佔領。
在印度洋地區,日本出動航空母艦艦隊與英國海軍爆發了戰爭,擊沉了英國引以為傲的「競技神」號航空母艦。太平洋戰爭初期,日本越戰越勇,對盟軍在亞太地區大部分的軍事基地都佔領了,在日本巔峰時期,控制5億人口和700多萬平方公里土地。達到了其中期的戰略計畫,即「大東亞共榮圈」。
然而蒼天在上, 多行不義必自斃。
1943年4月18日,日本海軍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在乘專機視察布幹維爾島途中,被尼米茲預先埋伏好的美國戰鬥機擊落斃命。在那之後,日本海軍的命運開始急轉直下。在反攻過程中,美軍形成了靈活機動、互為補充的作戰模式:麥克阿瑟指揮的西南太平洋司令部(SWPA)以陸軍部隊和岸基航空兵作為基幹,得到海軍第七艦隊的支援。採用全新的「蛙跳」戰略(Leapfrogging),自澳大利亞向印尼和菲律賓發動跳島作戰,摧毀南太平洋的日軍航空基地。而美國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尼米茲直轄的太平洋司令部(POA)則以哈爾西上將的第三艦隊(後由斯普魯恩斯指揮改稱第五艦隊)和海軍陸戰隊作為基幹,憑藉航母特遣艦隊的火力優勢,向中太平洋的日占島嶼挺進。尼米茲和麥克阿瑟藍紅兩大戰區交替發起攻勢,勢不可擋,1944年上半年兩條戰線皆已迅速接近日本,日軍顧此失彼、難於招架。
我徘徊在如今可與夏威夷媲美的關島海灘,腦海浮現燃燒的太平洋炮聲隆隆,復仇之劍刺破雲霄。馬里亞納海戰也被稱為菲律賓海海戰,是歷史上最大的航空母艦決戰,由於戰鬥中日軍飛機被美軍戰鬥機輕易擊落,被美國人戲稱為「馬里亞納火雞大賽The Great Marianas Turkey Shoot」。雖然因塞班島戰役日本守軍的頑固抵抗以及日軍航空母艦的大型進攻,令攻佔關島的「奇襲行動」推遲了近一個月,但美軍在登陸硝煙中饒勇善戰, 前赴後繼。

日軍在戰役頭幾天不斷發動「萬歲衝鋒」,乘著炎熱月夜突然滲入美軍防線,丟炸彈,開冷槍,高呼「天皇萬歲」自殺衝鋒,然皆因傷敵200自損2000不斷被迫後退,日本陸軍高品彪中將身先士卒,在7月28日進攻中陣亡,由小畑英良中將接過指揮權。
斯普魯恩斯的狂飆龍捲風先向關島日軍據點發射了幾萬枚炮彈轟炸,繼而美軍38000官兵英勇血戰甚至肉搏,最後1700人不幸戰亡,6000餘人受傷,而島上18,500名日軍幾乎全部陣亡。8月11日,關島日本守軍最高指揮官小畑英良中將自殺殉職,「奇襲行動」取得全勝。終於將日本人趕出了美國在太平洋上的島嶼!


突破並佔領了日本喉舌——馬里亞納「絕對防禦圈」,引發日本帝國大本營一片驚慌,內部矛盾加劇,東條英機被迫辭去首相職務,改由「高麗之虎」陸軍大將小嘰國昭擔任首相。昭和天皇與日本政府發動宣傳攻勢全民洗腦,發誓「一億玉碎」殊死頑抗。
關島太平洋戰爭博物館館長給我講了關於日軍的一個小故事:1972年一位獵人偶然發現了躲在島上山洞裏靠吃老鼠野果維生、孤獨生活了28年的日軍下士橫井莊一, 他原來是一名裁縫, 被徵兵送到關島,他只會裁剪不會打仗,戰役後期他與兩位戰友開溜,逃到偏僻山洞挖地洞躲藏,接受嚴格日軍教育訓練的橫井莊一深信「絕不能活著回國」 ,因此當日本派人接他回國,他看到迎接他的厚生勞動大臣斎藤邦吉時,他低頭說「 懷抱著恥辱回來了」。之後的記者會上,也向大眾表示「羞恥的活著回國」, 這句話成為日本已受歐美教育新一代嬉笑的「流行語」。橫井莊一以「最後的皇軍」在全日本進行反戰巡迴演講,其實躲在山洞的他們三人早1952年就知道天皇宣佈投降,但畏懼活著回國會被殺頭,且給家人帶來恥辱,一直過著「野人生活」,後來兩位同伴被洪水溺死, 56歲的橫井莊一也準備默默無聞地死在黑暗洞穴裏。
太平洋戰爭70周年之際,日本NHK電視臺向民眾徵集戰爭證言,當問及是否願意獻身時,日本年輕一代的回答是:「要人家為他而死的國家,就讓它滅亡好了。」他的話可以解釋為:昭和天皇讓每一個士兵為他送命,這樣的王朝還不如早點滅亡好。
現在日本被洗腦打雞血的老一代基本都去世了,由於戰後《麥克阿瑟憲法》與三權分立的執行,日本在19年間產生了19位科學家獲得諾貝爾科學獎;在《聯合國人類發展報告》的世界最佳生活品質排名表中,日本長期排第一;在創新、科研、經濟諸多領域領先世界。沒有了櫻花軍國主義和民粹主義當道的日本,才算真正步入了現代文明,在國際享有崇高威望與聲譽。


周勵簡介:旅美作家。1985年赴紐約州立大學自費研讀MBA,1987年創業經商。1992年發表自傳體小說《曼哈頓的中國女人》,發行160萬册,被評為九十年代最具影響力的文學作品之一,獲「十月」文學獎。2006年出版《曼哈頓情商》,近年發表探險文學《穿越百年,行走南北極》、《攀登馬特洪峰》等。任紐約美華文學藝術之友聯誼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