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批國家公園是怎麼選出來的?
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故鄉與世界,文:雲起君

在前不久舉辦的《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大會上,中國官宣了屬自己的五個國家公園。國家公園這個概念,是美國的獨創,而後傳播到世界各地,幷生根落葉,最終成爲了全世界的共識。
中國國家公園的建立,使得原本分散在林業、環保、國土、農業、水利、海洋等部門的資源,得到了統一的管理,從宏觀上開啓了資源與生態管理的新時代,大幅提高了國土資源的利用率。
01 爲什麽是這五個
三江源國家公園、大熊猫國家公園、東北虎豹國家公園、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武夷山國家公園。這五個公園成爲了我國的第一批國家公園。爲什麽是這五個,而不是其他的風景名勝。
2018年,進行國家公園試點的時候,除了上述五個,還有北京長城、錢江源、南山、香格里拉普達措等等試點單位。爲什麽在最終確定國家公園的時候只有五個,而不是更多呢?
要解讀這個問題,還是要回到國家公園的概念之上。
國家公園是一種保護性的圈地措施。
簡單來說,就是把國土劃歸到國家層面管控,將其中的發展控制在最低限度。即便是發展旅游,也多以保護、教育、觀察爲主,讓其中的自然與人文保持原貌。
在設計的層面,這個想法無疑是偉大的。但是在操作層面,却困難重重。

首先是財政問題。
旅游是地方財政發展經濟的重要手段。而讓國家“圈地保護”之後,對地方財政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像美國的國家公園,不僅偏僻而且還荒蠻,沒有手機信號,沒有任何建築和後勤保障。
因此,香格里拉、長城這種開發徹底,人類活動頻繁的地方,就被剔除出了名單。第一批國家公園的所在地很明確的展現出了一點,那就是國家公園以原生態保護爲主。
其次是盡可能展現生物多樣性問題。
第一批的五所國家公園,占地面積只有23萬平方公里,占國土面積不到2.5%,但却涵蓋了30%的陸域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植物。
這一點從國家公園的公布場合也能看出端倪——《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大會。

三江源,是全球海拔最高的國家公園,亞洲水塔。
西北乾旱區、東部季風區和青藏高原在這裏交匯;漢文化、藏文化、羌人文化,在這裏融合。
因此,這裏有著全球最獨一無二的自然與文化景觀。

大熊猫的分布地狹長而破碎。
國家公園連接了三個省份,從宏觀上,將岷山、邛崍山-大相嶺,白水江,納入其中。
從根本上,爲可愛的圓滾滾找到了一個家。從規劃上不難看出,建設這個公園的目的,就在于整合大熊猫的生態走廊,提供原始性和完整性的保護。

根據研究,一隻成年的雄性東北虎,起碼需要1000平方公里的活動範圍,才能維持生存;而需要滿足一個50只東北虎的種群,則需要更大面積的土地——想要依靠一個省份的力量來滿足動物的需求,是遠遠不够的。
故而長白山地區的東北虎豹國家公園,應運而生,這裏有大中小型獸類的立體食物鏈。從根本上保證了大型食肉動物的生存環境。

海南熱帶雨林,在物種種類和生態意義上,與震古爍今的亞馬遜不相上下。
這一片雨林占據了海南島15%的土地,國土面積的萬分之五,却擁有全國20%的兩栖類、33%的爬行類、38.6%的鳥類和20%的獸類。

低調的武夷山,更像是一個世外高人。這裏雖以烏龍茶和紅茶聞名,但真正的瑰寶却幷不是茶葉。
早在唐代,武夷山就被明令禁止砍伐,延續至今,這裏已成爲全球面積最大、同緯度最完整的中亞熱帶森林生態系統。
02 搶注國家公園
中國占據著巨大的環境與自然優勢,又有著無與倫比的人文優勢,爲什麽沒有形成美國那樣的國家公園?這有一定的歷史淵源。
1931年,民國政府曾經效仿日本,以太湖爲基地,建造一個國家公園。但其後發生了延綿20餘年的戰爭,國家公園項目只能擱置。
二戰之後,中國受到了蘇聯的影響,摒弃了美國的國家公園模式,轉而以蘇聯體系建造了“自然保護區”項目。
真正啓動國家公園這一概念的時間點是1990年。
當時,主管部門將風景名勝區解釋爲國際上通行的“國家公園”。但當時的中國,依舊沒有官方認可的“國家公園”。
因爲“國家公園”這個專屬名詞長時間內幷沒有進入官方的命名體系,所以地方政府無不在抓緊時間搶注“國家公園”這四個字。像是“國家地質公園”、“國家濕地公園”、“國家礦山公園”等等項目紛紛落地。

這種亂象說明了一點,那就是“國家公園”具有至高的含金量,是諸多公園中頂流般的存在,是金字招牌。
和美國的專門立法不同,中國的國家公園項目,除了《憲法》、《環境法》以及《野生動物管理法》等法律提供的指導性和邊緣性宏觀把控外,幷沒有細緻的法律保護。
而且,諸多國家的風景區、保護區,被劃歸在不同的行政部門管理,沒有中央集約化的管理,顯得相當混亂。很多挂羊頭賣狗肉的“景區”,也被活生生地安上了“國家公園”的名頭,遭到了大衆的嫌弃和鄙夷。
國家公園這個概念,來自美國,最初是美國的獨創。

1832年,美國畫家喬治·卡特琳在西部的創作中發現蘇族的印第安人獵殺野牛來換取威士忌的行爲。于是他萌生了减了一個包含“人與動物、植物,展現原始美貌的公園”的想法。
1858年,撰寫了《瓦爾登湖》的梭羅在《大西洋月刊》上撰文稱:“既然我們已經脫離了國王的統治,沒有狩獵場的限制,爲什麽還沒有建立國家公園。這裏,哪怕一根樹枝都不能被當作柴火,永續用于教育和娛樂”。
從此,美國國家公園的理念和思想體系,確立了根基。
隨後,由于資本化和工業化運動的開展,很多土地被財團買下,建成了工廠和莊園。爲了抵抗國土流失,美國開始立法,推動國家公園運動。因此,在最初,美國建設國家公園的目的是爲了抵抗財團和私人購買國土。隨後,在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國家公園摸著石頭過河,漸漸明晰了自己的保護功能。
1872年,黃石國家公園建立。
1903年,羅斯福從競選活動中抽身,來到西部的國家公園,總行程2萬多公里。
在黃石,他重申國家公園是“人民的利益”。在大峽,他明確“讓偉大的自然保留原貌”。從此,國家公園演變成了自然保護、人民福祉的象徵。
03 國家公園會人從衆麽
因爲國家公園重保護輕旅游的特色,所以在設計時,就沒有考慮過多的游客因素。但去玩的人多了,一樣有大問題。
如果在夏天前往大峽國家公園游玩,首先要等著一英里長的車流緩慢駛進入口;然後要在大峽的小道上欣賞一大堆游客帶來的垃圾;最後還要在隨地大小便的騷味中,來一場熏蒸spa。
在著名的優勝美地國家公園,夜幕降臨,當你打開帳篷,想欣賞下美景的時候,你會聽到周圍刺耳的吵鬧和孩子的哭叫——這一切,都會毀了你的旅游體驗。
2017年,宰恩最具人氣的露營小道被臨時關閉,原因是,游客在小道兩邊拉了太多屎,把小道搞成了“下水道”。關閉之後,工作人員從宰恩空運出了7噸糞便,才重開小道。
曾經在大峽工作了一輩子的守林員說:“如果你愛一個地方,別把它變成國家公園”。
除了這些正常的吃喝拉撒之外,那些玩刺激的,也是大麻煩。

2014年到2016年,黃石裏車禍增加了90%,救護車出警率增加了60%。此外,車輪和鞋底帶來的污染物,也污染了黃石大面積的土地;冰川國家公園的停車場,幾乎每天都有人打架——不知動物看了會怎麽想。
這背後是一組數據,1919年,美國國家公園系統剛剛成立三年,年接待游客78萬人;100年後的2019年,還是這些公園、這些土地,接納了3.3億游客。而從1980到2000年間,美國國家公園系統的到訪率一直超過100%。這意味著,在這20年時間裏,每年每個美國人,都去了不止一次國家公園。
中國在開發國家公園時,就考慮到了後續的種種問題。
以三江源國家公園爲例,從城鎮化角度考慮,三江源地區城鎮化水平較低,2萬人規模的城鎮只有兩個。而且,中國在建設國家公園時,堅持保護生態優先,在紅綫範圍內,按照“園內觀光,園外建設”的思路,發展旅游。


因此,即便有了國家公園這個大背景,當地的城鎮化程度,也幷不會顯著提高。
在政府的規劃當中,三江源的旅游産品,也僅被限定在了生態休閑,生態科研和生態教育三個類別之中。這也就從源頭上限制了旅游産業的發展。
1926年,國家公園管理局的宣傳主管羅伯特·亞德,就曾經指出,國家公園正在漸漸成爲大型公司的覬覦對象,對資源過度娛樂化的開發正在蠶食國家公園的形象和意義。
亞德所擔心的是,國家公園會變成經濟引擎,將“荒野價值”當作燃料。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國家公園被工業化,“荒野價值”被燃燒殆盡。
不過,這幷不意味著國家公園不能發展旅游,而是要讓旅游産業更加合理——畢竟建造國家公園的目的,就是保護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而不是將其發展成度假區。

雖然景色壯美,但黃石已經了無生機。
2018年,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原局長喬納森·賈維斯在三江源交流,他說當年建造黃石的時候,爲了保護野牛,美國人趕走了公園裏的印第安人,“現在,公園是靜止的,漂亮的像一張畫,但沒有文化,沒有生機”。
在自然的角度上說,此舉的確保護了物種;但也消除了印第安人的游牧文化——這與國家公園的思緒根基,是背道而馳的。

萬幸的是,我們不會走美國的老路。
據三江源公園管理局的局長王湘國透露,三江源將會保留當地的牧民以及牧民文化,幷將在限度內發展特許經營。像是三江源第一批特許經營項目,就是昂賽大峽的生態體驗、環境教育以及雪豹自然觀察,讓當地的居民成爲自然的管理者和受益者,才有後續發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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