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瘋狂追捧的景德鎮,除了瓷還有啥?
本文轉載自九行公衆號(ID: jiuxing_neweekly) 作者:箋語

最近,一組數據讓老藝術家大爲震撼:
在存在感不高的江西省,一個地級市居然每年能吸引約三萬名外地人來此學習手藝,其中的六分之一還都是不遠萬裏漂洋過海的外國人。

回頭看了眼主語,疑惑瞬間開解,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景德鎮。
而這些慕陶瓷之名來此的外地人,也早已有了響亮的統稱。被稱爲“景漂”的他們,有人抱著研修手藝的夢想,有人懷揣月賺七萬元的小目標。
漂泊一族不只與北上廣深等超一綫城市産生勾連,這座水汽氤氳的南方古城,在崇尚手工的職人眼中,同樣魅力非凡。

尤其在很多“洋景漂”的心中,景德鎮更是身披聖光。
落地即生根,在景德鎮留守了22年的加拿大藝術家雷菲力就是衆多中的典型。已經完全融入這座遍布窑爐的小城、自稱景德鎮人的他,曾有過一番精彩發言:
“只有在路過玻璃窗時,我才會發現自己是老外。”
其實早在元代,景德鎮就已經有了“洋景漂”,波斯陶工不遠千里來此,帶著能够染出青花的鈷料“蘇麻離青”。

明朝時,日本陶藝家五良大輔在景德鎮研修歸國,開創了日本青花瓷器製作的先河;
清朝,借大航海時代的東風,潜入景德鎮的法國傳教士,用在此偷走的秘方,奠定了法國軟質瓷和英國骨瓷的基礎……

景德鎮與世界對話的時間,遠比想像中早得多。
爲什麽財富不靠前,風景也不拔尖的景德鎮,却能够源源不斷地吸引外國人?
這一切都要從陶瓷說起。
01 一城瓷器半城窑
去年夏天的一場洪水,曾把景德鎮沖上熱搜。
上游昌江泄洪,來勢汹涌的水流裹挾著泥沙,沖向了景德鎮的街道、民居以及無數靠愛發電的工作室。
如此糟心的際遇,差不多每年的夏天都會在這座享譽中外的城市上演。可身居此地的人們却無計可施,因爲昌江帶來的不只洪水,它也是爲景德鎮源源不斷注入著活力的生命之源。

攤開地圖不難發現,景德鎮的瓷都基因早已被上天寫好。
江西和安徽的交界處,群峰環簇。黃山、廬山、九華山、武夷山等六山在此形成包圍圈,而景德鎮就嵌入其中。
山路崎嶇,丘陵橫生。不算便利的陸路交通差點給這座城市打上死結,但好在遇到了水。
發源于安徽的昌江,帶著婺源和祁門的瓷土、燒窑的松柴來到這裏。之後,又帶著燒好的陶瓷器具,順流而下進入鄱陽湖。四通八達的鄱陽湖,就是景德鎮陶瓷走向全國甚至世界的起點。

享盡地利的景德鎮,注定是天賦型選手。
周邊低調的山地丘陵下,埋著讓別處羡慕不來、以高嶺土爲首的四十多種瓷料。豐富的礦藏,讓此地的先民們早在兩千年前,就與陶瓷結緣。
史料記載“新平治陶,始于漢世”。史稱新平的景德鎮,是在北宋才擁有了“景德”之名。
唐代時,這裏燒出了“青中帶白,白中閃青,沉靜素雅,瑩潤如玉”的青白瓷,因爲瓷胎薄光澤亮的景德鎮瓷器一時間風頭無兩且“貢于朝廷”。

北宋年間,工藝逐漸精進的青白瓷,越發色白如玉、清明如鏡,摸起來薄似絹紙,輕敲聲如擊磬,頗得宋真宗的喜愛。
這位任性的皇帝便把自己的年號“景德”,賜給了這座善于“治陶”的贛北山城。

黯淡無光的泥坯,需要經歷采石制泥、煉灰配釉、琢器做坯等共計72道工序,才能成爲光潔閃亮的瓷器,也就是《天工開物》中所說的“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
而高嶺土耐高溫,經過1300攝氏度的高溫煆燒後,雜質分解,瓷器因此獲得了高密度和細膩的手感,這也是爲什麽在別的地方,燒制後的泥坯只配叫陶瓷,而景德鎮的出品,却能稱之爲“白玉細瓷”。

時至元代,因爲蒙古統治者對白瓷的偏愛,景德鎮成立了專供官府的浮梁瓷局。來自皇家的目光,讓匠人們失去了躺平吃老本的自由,于是逐漸解鎖了元青花、釉裏紅等新品種。
明朝喜提官窑身份的景德鎮,迎來了陶瓷手工業的第一波內卷,祭紅、鬥彩、孔雀綠、礬紅描金等彩釉瓷器層出不窮。

到了清朝,景德鎮出産了一批堪稱鬼斧神工的作品:飽滿絢爛的珐琅彩、立體寫意的雍正粉彩以及鏤花透光的青花玲瓏等,讓景德鎮坐實了“中華向號瓷之國,瓷業高峰是此都”的C位。
與此同時,“行于九城”的景德鎮陶瓷,也走上了“施及外洋”的花路。景德鎮的瓷器登上了去往各洲的貨船,打破了審美的國界,甚至生出了“瓷器之所以叫做china,取的是景德鎮舊名昌南”的說法。
02 古老和現代的交匯點
因爲瓷器,聲名在外的景德鎮,曾被劍橋大學的教授稱爲“世界最早的一座工業城市”。
屬景德鎮的殊榮一向很多,明清時期,這裏是與佛山、漢口、朱仙鎮齊名的四大名鎮;1982年,景德鎮又成了國務院公布的首批歷史文化名城。

這樣一個自古就美譽加身的城市,讓人期待滿滿。可初來乍到,景德鎮的第一面或許會讓人失望:破舊的街道,低矮的棚戶,哪裏有半點世界瓷都的樣子。
2021年,景德鎮仍止步于四綫城市。
在江西,隨便一座縣城,都比身爲地級市的景德鎮面積大;加之來自浙江杭州、安徽合肥和江西南昌的省會城市人口虹吸效應,如今的景德鎮,的確不復昔日“陶舍重重倚岸開,舟帆日日蔽江來”的繁榮圖景。
可掀開雕敝的表像,你會發現這座城市的厚重、絢麗與生動,仍折叠在了瓷器的紋路裏。

在喧鬧繁華的珠山中路上,可以看到一座白墻黛瓦、挂著“禦窑廠”金字牌匾的門樓,這是明清年代的官窑遺址。
曾經,這裏自北向南分布著諸多官署、廠區與庫房。相傳每年燒制的上百件瓷器中,只有四件能進貢皇家,其餘都要作爲次品摔碎埋入禦窑廠的地下。

雖然如今禦窑廠裏,窑爐大火已熄,磚瓦也殘破不全,但在重建的龍珠閣裏,在帶著修復痕迹的陳列遺珍中,仍能一窺當時的風采與輝煌。

與龍珠閣互爲鄰舍的,是名列2020年全球十大博物館建築之一的禦窑博物館。
紅磚壘成的館廳深入地下,穿過一座座拱門行于其中,宛如穿行于遮天蔽日的窑爐裏;調轉視角,站在龍珠閣向下俯瞰,博物館又成了八個嵌入土裏的巨型陶瓶。

在景德鎮,陶瓷成了喚醒創造力的通用口令。
一位年近九十的陶瓷手藝人余二妹,在游覽了天津的瓷房子後,便立志在景德鎮瓷器起源的新平村建造一座瓷宮。她按照福建土樓的制式,敲碎了一生收集的六萬多件瓷器,花掉了省吃儉用的積蓄,建造了一座融匯了景德鎮四大名瓷的新平瓷宮。
青花、粉彩的陶瓷鑲片,繪有四大名著的瓷板畫以及神仙造型的陶瓷雕像,都彙聚在這一方三層的瓷樓裏。
景德鎮的風景,如同燒制一尊瓷器,只留給那些足够耐心的人。

水墨畫一般的瑤裏古鎮裏,回蕩著古老的江西采茶調;鐫刻在浮梁古縣衙門楣和檐柱上的唐代楹聯,仍舊字迹清晰。
與此同時,藏在山林之間的三寶村中,各種膚色的藝術家們因爲陶瓷會聚于此;而聳立著烟囪、廠房、工作室以及咖啡館的陶溪川,則是形同北京798的文藝小資畫風;就在今年11月,《琵琶行》中“前月浮梁買茶去”的浮梁茶園,滿山的綠意中,一夜之間也長出了諸多形態各异的藝術裝置。
就像仿古的龍珠閣和極簡的禦窑博物館之間沒有圍墻,在景德鎮,昨天和今天向來沒有邊界,堅守傳統的同時,這座城市也在積極擁抱時代的新印記。

03 美器之地亦有美食
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憑藉一道豆參燉魚頭上過《舌尖上的中國》的景德鎮,其實也是一座美食之都。

這裏不僅有手工職人們用創意燒出來的個性餐具,更有爲美器注入靈魂的濃鬱風味。平平無奇的瓷泥,不只用來做器具,也能用來做菜。
早先窑工們會借助燒制瓷器後的餘溫來烹調食物,最經典的就是瓷泥煨鶏。
去毛剖淨的童子鶏,在腌制填入猪肉末、葱薑料後,會裹上荷葉,再包上一層用紹興老酒和好的瓷泥,然後埋入餘熱未散的窑渣。
炮製方式類似于叫花鶏,可因爲使用了講究的瓷泥,香酥的鶏肉似乎又多了一分風雅。

身在米粉和辣椒消耗驚人的江西,景德鎮的市井美食也是一番紅火的滋味。
燒窑是件體力活,爲了彌補消耗的能量和出汗丟失的鹽分,景德鎮的快手小吃,多是重口味高碳水的人間絕味。
因此,這裏産出了江西最粗的米粉,過水汆熟,加辣椒、醬料、橘皮一拌,景德鎮人的美好一天,就由一道彈牙爽滑、口感勁道的冷粉開啓。

作爲熱量炸彈的糯米,也被景德鎮賦予了可甜可鹽的打開方式。
和油條相遇,它就成了沾滿了芝麻白糖、讓人甜到心裏的油條包麻糍;和辣椒重逢,在數次的蒸熟晾曬後,搖身一變又成顔色火紅、僅僅看一眼就能讓人隔空流泪的辣椒粑。

因爲陶瓷的繁榮歷史和占據三省邊界的地理優勢,景德鎮也是一座接納著百態風俗的移民城市。千島湖移民隱居浮梁成爲茶農,九江都昌人爲了陶瓷奔赴此地。他們的到來,也豐富了當地的飲食文化。
都昌人帶來了冷粉的最佳CP——餃子粑,也帶來了最能激發鄱陽湖鱅魚鮮美的九江豆參。

和這座城市自古以來的風格一樣,景德鎮既能包容江西的爽辣幹香,也能接受安徽的似臭非臭。
論包容和多元,你永遠可以相信景德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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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元明清時期的“洋景漂”研究 徐胤娜
2.江西景德鎮,除了瓷就是吃! 地道風物
3.景德鎮的好名聲和壞名聲,都是因爲陶瓷. 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