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小城吃一趟,我像逛了半個地球
本文轉載自九行公衆號(ID: jiuxing_neweekly) 作者:黃加寶

澳門,在很多人印象裏不過是“彈丸之地”。
33平方公里土地,還沒有一座秦皇陵大,這很容易讓人誤會澳門的美食江湖,也很“小”。
但看完前段日子上映的央視紀錄片《澳門之味》才驚覺:若以“飲食”論,澳門可能是最大的江湖。
這裏從來不是狹隘的“一言堂”,反倒是中西合璧、博采衆長,粵菜、川菜、京菜、淮揚菜、土生葡菜、日韓料理、泰國菜、巴西菜、印度菜、意大利菜各放异彩,吃上一遍,仿佛就能逛上半個地球。

從吃的維度上,你最容易讀懂一座城。
《風味人間》裏早就强調過澳門:“交融與混雜寫滿這座城市,也造就澳門獨一無二的口味,連同它的血緣、語言,宗教、建築,無一不訴說著複雜的歷史和身份。”
老藝術家也曾經寫過澳門,但始終覺得,以“飲食”的角度切入,才最能觀察一座城市的“食色性也”,它的味蕾,最是不會騙人。
01 葡國沒有葡國鶏
瞭解澳門的第一道菜,一定是土生葡菜。《風味人間》一語點出:“葡萄牙也找不到的葡國菜,才是澳門飲食風情真正的精彩。”
土生葡菜,在英文裏譯作“Macanese Cuisine(澳門菜)”,從更寬泛的定義來講,這是一種兼具中西特色,獨長于澳門這片土地的菜肴。

吃土生葡菜,就像吃一場航海地理大發現。
16世紀,葡萄牙人携帶著故鄉的臘腸、橄欖油和葡萄酒出發,開啓航海時代,途經西非、好望角、印度和馬六甲時,也一幷帶上了當地的胡椒、咖喱、丁香、肉桂、薑黃粉等香料和食材,最終落脚澳門。
于是,加上澳門當時疍家漁民、粵人和東南沿海移民的飲食習慣和風俗,才碰撞出這一場澳門土生菜盛宴。

葡國鶏雖然有“葡國”二字,跟葡萄牙的關係却不大。
用大蒜和洋葱爆香鑊氣,加入來自印度的薑黃粉來提色增香,倒入鶏塊爆炒,再加入來自馬六甲的椰漿、咖喱和葡萄牙的臘腸和橄欖,還有水煮蛋和土豆塊一起燜煮,就完成這場舌尖上的航海旅行。
獨生于澳門的葡國鶏,調和了筷子和刀叉,浸潤了米飯和麵包。把濃郁的葡汁淋在米飯之上,一口嚼下,滿腔椰香。

同理可證的還有非洲鶏。正如那句話:“葡國沒有鶏,非洲沒有非洲鶏。”
非洲鶏的航行,或許比葡國鶏更徹底。用薑黃、檸檬、胡椒、咖喱等十多種香料腌制鶏肉一整天,烤熟,然後再用薑黃粉、紅辣椒、月桂葉、咖喱、椰絲和椰漿調和醬汁,淋至鶏塊上炙燒,便完成了這道囊括了從地中海到好望角、從印度洋到東南亞食材的菜肴。
吃非洲鶏,一口下去,正如澳門的文化,是重叠不重樣的。葡萄牙、好望角、馬六甲、東南亞的味蕾一幷在口腔中炸裂開來,像放了一場從西半球到東半球的烟花,劈裏啪啦,一個調接著一個調。

或許你已經發現土生葡菜的精髓:香料。
食神梁文韜早就說過:“做澳葡菜有兩樣東西是最重要的,一是黃薑粉(誤,應作“薑黃粉”),二是咸蝦葉。”
薑黃粉來自印度,而咸蝦葉由月桂葉和鹹蝦醬組成,月桂葉産自南歐,常見于葡萄牙的餐桌上,而鹹蝦醬則是地地道道的中國漁民醬料。三者合一,便成了澳葡菜的主心骨。

其中一道最典型的,便是鹹蝦酸子肉。
不同于中國東南沿海的蝦醬蒸五花肉,雖然蝦醬是蝦醬,五花肉是五花肉,但做法却是葡式的:用紅葱頭碎和蝦醬爆香,加入泰國羅望子醬(這就是所謂的“酸子”),再放入炒好的五花肉,直至每一片都裹上汁水,便成了這道酸酸甜甜的中葡泰合璧菜肴。

還有很多土生葡菜是用來自世界各地的香料+中國食材熬制而成的。
比如葡式雜燴,必不可少的是廣東特有的幹猪皮。
《土生葡人的飲食文化》一書中提到這種菜肴的做法:“本地版的大雜燴用芋頭和白蘿蔔代替馬鈴薯,不放紅腰豆,取代各種葡式腸,統一采用中國臘腸、臘肉、臘鴨和雲南火腿。”

類似的還有葡式烤猪、葡式燴牛尾等等,都是典型的中國食材葡式化。
你不可否認的是,吃一頓澳葡菜,仿佛就是一場文化交叠的奇妙之旅。
02 在澳門,吃遍半個地球
前段日子,揚州和淮安榮登“世界美食之都”的新聞還沸沸揚揚,但別忘了,澳門也是純正的“世界美食之都”,重點在“世界”二字。
在這片小小的土地上,澳門可謂是“全世界米其林餐廳最密集的地方”。不大的地方,竟擠著3家米其林三星、6家米其林二星和9家米其林一星(截至2021年數據),更別提數十家米其林推薦餐廳。

更神奇的是,這些米其林餐廳,竟然包含了川菜、粵菜、湘菜、京菜、法國菜、意大利菜和印度菜等等,範圍之大,嘆爲觀止。
是的,在澳門,好吃的遠不止澳葡菜。
你可能還會嘗到令人意想不到的川菜。傳統川菜裏不辣的一面,被澳門發揮得淋漓盡致。川菜師傅在《澳門之味》裏說道:“川菜一菜一格,百菜百味,傳統川菜是24個味型,辣椒菜不過是占了其中三分之一。”
一道甜燒白,既傳統又革新。三肥兩瘦的猪五花,以紅糖透皮入味,再夾刀切片,用黑芝麻餡代替傳統的豆沙餡,减少甜膩,再蓋上以熟猪油和紅糖調和的糯米飯蒸煮,肉香、米香和甜香仿佛“桃園三結義”,在蒸鍋裏翻騰相遇,便一見如故。

要想吃到傳統川菜,在澳門也不難。在這片海納百川之地,水煮魚、回鍋肉、燈影魚片、蜀味辣炒龍躉魚、神仙鴨子等早就被一個個川菜師傅練就得爐火純青。
吃北京烤鴨最正宗的地方,一個是北京,另一個就是澳門。澳門滿堂彩,就完全複刻了北京的長安一號。
從北京空運過來的新鮮填鴨,砌上磚窑,以棗木、杏仁木爲原材料烤制,果木的香氣滲透到鴨子的肌理,鴨皮開始變得酥脆,而皮下脂肪跑進肉裏,更顯滑嫩。再配上北京甜麵醬,連老北京都不得不嘆一句:“地道”。

而在澳門,若你看到粵菜師傅和意大利厨師在交流厨藝心得,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在意大利料理中,講究低溫慢煮。就是要用恒溫熱水長時間浸泡已經封鎖汁水的肉類。這樣做出來的肉類,不僅能讓料汁更入味,而且會帶來均勻滑嫩的口感。
已有20多年粵菜經驗的老師傅受此啓發,吸納意大利料理中“低溫慢煮”和日本“天婦羅”的做法,做出了令人驚艶的“黃金雪花牛”。

先按廣東的傳統技法,用滾油浸炸鎖住牛肉汁水,然後用粵菜裏的鹵水汁腌制,放入爐中低溫慢煮,這樣的牛肉熟而不爛,汁水豐盈,既有西餐的口感,又有粵菜的精髓。
不囿于傳統,兼收幷蓄,開放包容永遠是澳門這片土地上飲食文化的內核。

淮揚菜的精雕細琢、魯菜的大開大合、川菜的熱情似火、意大利菜的講究正經、日本菜的原味純粹都能在澳門得到釋放,你不怕吃不到中國的八大菜系,也不怕吃不到十幾個國家和地區的料理。
在澳門,不必被傳統束手束脚,也無人批判食材的2混搭,好吃,才是這裏唯一的通行證。
在飲食江湖裏,澳門永遠百花齊放。
03 澳門本味:海鮮與粵菜
在澳門數百年間的移民史裏,不同血統的人混居于此,誕生了眼花繚亂的各種菜系,但別忘了,海洋裏的食材才是澳門本味。
在數個世紀前,澳門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漁村,由澳門半島、氹仔島、路環島三個島嶼組成,向海索食,是澳門人的本能。

明末清初學者屈大均就記錄下當時澳門的飲食風俗:“咫尺沙岡市,魚蝦不少錢。蟹黃隨月滿,沙白入春鮮。”
澳門青洲一帶曾盛産螃蟹。《食相》裏贊嘆過這種蟹“蟹到青洲識酒香”,《香山縣鄉土志》詳細記載了青洲黃油蟹的做法:“黃油蟹,産澳門青洲,歲維六月一出,不可多得,邑人多移船携酒,傍青洲擘之,醉以酒,熟而後解之,其油深入內裏,黃白雜糅,跪末螯尖皆滿,味至濃郁,不能致遠,耐久則味變,近出産漸稀。”

古人好醉蟹,而今人則好用另一種吃法詮釋螃蟹——水蟹粥。
熬一煲好的水蟹粥,蟹汁和蟹同等重要。蟹汁要趁青蟹完成脫殼不久,蟹肉尚未成形,體內汁水豐盈時取下;蟹肉則選用正值青春期的母蟹“奄仔”,才蟹膏豐碩,肉質飽滿,把這兩樣依次放入熬了4小時的粥底中,白粥的粘稠馬上與蟹的清甜混合在一起,體現青蟹不同時期的精髓,回味無窮。

除却産蟹,澳門舊時産蚝也是出了名的。先不論澳門舊稱就叫“蚝鏡”,就連內港河道也被稱爲“蚝江”,可知當時澳門産蚝之多。
當地漁民還用蚝製作蚝油。《澳門雜詩》有雲:“獨有蚝油腴且隽”,陳澧在《香山縣志》中亦道 :“蚝油 ,煎蚝汁爲油 ,味勝鹽豉。”不論是碩大肥美的生蚝,還是用于調味的蚝油,對澳門人來說都是老朋友。

在繁華的澳門,還保留著一條古老而傳統的黑沙村。這裏的村民世代逐水而居,鯪魚肉餅、清蒸鯇魚、白焯河蝦等都已經是他們爛熟于心的粵式菜肴。
澳門人講粵語的占了80%,他們的祖先大多是從廣東、福建過來的移民,這便决定了澳門的飲食基調以粵菜爲主。
澳門人吃飯講究“意頭(吉利)”,過年要吃髮菜蚝豉,寓意著“發財好事”,年貨、年糕和嫁女餅,也一應依廣東習俗。珠三角有嫁女備禮餅的習俗,糕餅的製作也由此移居澳門。《香山縣志》記載:“炊籠糕,大者至數鬥,其以糖炊者曰甜糕。”

時至今日,澳門的餅業异常發達。杏仁餅、蛋捲、核桃酥等成了澳門特産招牌。
而走在澳門街頭,茶餐廳、冰室、糖水鋪、牛雜店等廣東人耳熟能詳的覓食場所,也串聯起澳門最濃的烟火氣。

作爲基調的粵菜、融合了半個地球的澳葡菜、不用出門就吃到的各國菜肴,讓澳門的飲食江湖體系异常豐富。
唯有吃過澳門,你才明白,美食的範疇可以如此之大,大到可以容下世界。
在澳門吃一趟,舌頭便逛完半個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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