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1日,白鱘被正式宣布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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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21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發布了最新的物種紅色名錄。在名錄中,白鱘被正式宣告滅絕,全球現存的26種鱘魚均面臨滅絕風險。
對于這一噩耗,很多人惋惜難過,許多人甚至未曾得見白鱘,初次聽聞便已是永別。在兩年多前,著名的鱘類專家、中國水産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産研究所首席科學家、研究員危起偉博士,就在一篇學術論文中預測道,早在2005~2010年時,長江白鱘便已滅絕。

巨魚長吻似利劍
白鱘(Psephurus gladius)是一種生活在長江的大型肉食魚類,分類學上屬鱘形目長吻鱘科白鱘屬,是這一家族碩果僅存的兩種魚類之一,也是我國的特有魚類。

生活在北美的高首鱘(Acipenser transmontanus),有時也會因爲體色緣故被稱作“白鱘”,進而導致混淆。事實上,兩種鱘的在形態上存在著很大的區別:
白鱘有著較長的頭部和極爲延長突出的吻部,頭長整體可達體長的一半以上。過去長江沿岸生活的人們觀察到了白鱘的這一特徵,故而稱其爲象魚(四川)、朝劍魚(湖南)等。高首鱘幷不具備上述特徵。
此外,白鱘體呈梭形且長,體表深灰色,裸露無鱗,僅在尾鰭上葉有一列約8枚左右的棘狀硬鱗;而高首鱘則身被五列骨質硬鱗。


利劍般的吻部對白鱘的生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由于長江水底水流湍急光綫昏暗,白鱘的眼睛變得很小,視力也很差,但在它長長的吻端和頭部,長有一簇簇密密麻麻的、呈梅花狀的皮膚感受器官——陷器和羅倫氏器。前者負責機械感受,如水流、水壓等的變化,後者則負責電感受,如水中微弱的低電壓等。
如此一來白鱘就像帶著一個長長的掃描儀,能够輕易感知到周圍環境的各種變化。
昔日王鮪,如今安在
在古代,體型龐大的白鱘曾經分布于中國各大河流中,在華北和近海亦有分布。《詩經》中的詩句“有鮪[wěi]有鱏[xún]”中的“鮪”,便是指的白鱘。
《禮記》《周禮》等記載周天子春季祭祀宗廟的場景中,便有“天子始乘舟,薦鮪于寢廟”的描述,恰于白鱘集群洄游時間相仿,幷將白鱘以體型分級:“.……其特大者,謂之王鮪”。
四川漁民流傳有一句俗語:千斤臘子萬斤象,黃排大的不像樣。“臘子”指的是同樣處在滅絕邊緣的中華鱘,“黃排”胭脂魚如今同樣也是瀕危魚類,而“象”便是指白鱘了。
這句俗語從側面上反映出了白鱘龐大的體型——實際上,它們或許是人類見過的最大的淡水魚類。

過去,人們捕到的白鱘體長大多在1.5~3米左右,體重可達150千克;而據魚類學家秉志先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記載,在南京曾捕獲到一尾體長7.5米長,體重達908千克的白鱘極大個體。龐大的身形,使得白鱘甚至可以直接吞食四大家魚等大型淡水魚類的成體。
成年的白鱘沒有天敵,它們屹立于食物鏈的頂端,在長江裏自上而下縱橫馳騁,是當之無愧的長江魚王。

作爲一種大型洄游魚類,白鱘們于每年清明節前後,順著長江逆流而上,溯游至宜賓江段和四川省江安縣江段産卵,幼鱘孵化後再集群往河流下游遷移。
隨著個體的不斷生長,它們逐漸分散開來,進入長江流域的各支流、湖泊,甚至長江口的半咸水區覓食育肥。

白鱘的懷卵量很大,體重35千克的個體懷卵量便可達到20萬枚,因此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左右,白鱘的年捕獲總量仍能穩定保持在25噸左右。捕撈壓力幷未對其種群數量産生嚴重打擊。
然而,因爲長江上出現的新事物——水壩,長江的生態平衡逐漸被打破。
大型水壩對于洄游魚類的打擊可謂是灾難性的。一方面,橫亘江面的水壩們擋住了魚類的洄游産卵路綫,將魚群和産卵場分割成了壩上壩下兩個互不相通的區域,將本就爲數不多的白鱘群體進一步分散,而且大大縮减了産卵場的面積;另一方面,水壩蓄水等功能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如水溫、水深等長江水文條件,進而對洄游魚類的性腺發育等與産卵有關的體征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抑制。

自大壩建成後,大量的白鱘和中華鱘等都聚集在水壩兩側試圖通行,等待它們的却是人類無情的漁網。據漁業資料顯示,那幾年白鱘和中華鱘的捕撈量都有了大幅度的上升。
然而,貪婪是要付出代價的。在白鱘面臨著繁殖困境的同時,比以往更高的捕撈强度無疑是雪上加霜;加之長江航運頻繁,以及沿岸采砂作業、排污等一系列因素共同作用,白鱘同時面臨著食物短缺、産卵場破壞、種群破碎、洄游無路等多重問題,可謂四面絕境,難覓生路。
于是自1985年後,白鱘的種群數量出現了斷崖式的下降。

到1994年,這十年間危起偉博士先後救護過4尾被困的活體白鱘。最終,只有一尾成功救活,被放歸長江。
而白鱘最後一次出現,是在2003年1月23日左右。這尾白鱘在安裝了超聲波跟踪器放歸長江後,因追踪它的快艇觸礁造成故障,信號丟失,白鱘最終不知所踪。
直至今日,科研人員再沒有發現過白鱘,也沒有人工養殖的個體。
2022年,在IUCN的紅色名錄裏,白鱘被正式宣告滅絕。

除了白鱘,此次IUCN更新的紅色名錄裏,26種鱘魚全部面臨滅絕風險——2009年,這一比例只有85%。幾個世紀以來,由于食用鱘魚肉和製作魚子醬的需求,鱘魚遭到過度捕撈;哪怕受到保護,偷獵仍然影響著一半以上的鱘魚。
現在,在IUCN物種紅色名錄中,處于極危狀態的鱘魚有17種,瀕危3種,易危5種。
失去白鱘,我們還未失去長江
然而,幷不只有白鱘面臨著環境改變帶來的困境。
同爲洄游魚類的中華鱘野外種群也岌岌可危,已有數年未見繁殖記錄,依靠人工種群每年放流勉强支撑;同爲大型掠食性魚類的鯮魚十餘年未見,僅留下了一張鮮活時的彩色照片;身爲長江三鮮之首,被文人恨其多刺的鰣魚也已是多年不見,被疑滅絕(也有說功能性滅絕)。
此外,曾在上個世紀多次被拍到與漁船共游的白鱀豚,更是早在本世紀初便被宣布功能性滅絕……


不加節制透支環境的惡果還遠遠不止這些。據調查顯示,就連長江裏最爲常見的四大家魚繁殖數量都下降了多達90%。
在過去幾十年快速、粗放的經濟發展模式下,長江付出沉重的環境代價。越來越多的人采取“電毒炸”、“絕戶網”等非法作業方式竭澤而漁,最終形成“資源越捕越少,生態越捕越糟,漁民越捕越窮”的惡性循環,長江生物完整性指數已經到了最差的“無魚”等級。
爲此,著名魚類學家、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曹文宣院士建議:改當前的階段性休漁爲全面休漁十年,“搶救性保護”我國最大的水生生物資源庫,恢復長江生態。
爲什麽要十年禁漁?
1. 酷捕濫撈是淡水魚資源大幅衰减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且它不僅削减漁業資源的“存量”,還嚴重破壞“增量”。譬如,在與長江相通的洞庭湖,以“迷魂陣”等違法捕撈方式捕到的漁獲物中,91%都是50克以下的幼魚,重量超過100克的魚僅占捕撈總量的2%。
2. 江豚、中華鱘等大型珍稀水生動物都是以魚爲食的,長江“無魚”,最直接傷害的就是這些處于食物鏈頂端的物種。若再不采取措施,它們或許都會在15年後消失。
3. 長江是“四大家魚”的天然種質資源庫,可爲人工繁殖和育種提供優質親魚。恢復長江野生魚類的自然生態系統,關係到淡水養殖業的發展和未來。
4. 現行的禁漁期制度存在天然缺陷。2002年起實施的每年3~4個月的禁漁期制度,對漁業資源保護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然而,長江魚類自然繁衍的後代往往還來不及長大,就在3個月解禁後被捕撈上岸。魚類生長鏈被打斷,現行禁漁期制度的初衷難以實現。
此外,目前開展的人工增殖放流活動,往往形式大于內容,放流的魚苗不久就可能被捕撈,實際效果大打折扣。况且,部分社會群體的增殖放流還存在著影響或改變魚類種群遺傳結構的風險。
這十年會不會影響到老百姓們吃魚?漁民又該何去何從呢?
1. 長江主要的經濟魚類,以四大家魚爲例,它們的性成熟年齡一般爲3~5年,連續10年禁漁,有2~3個世代的繁衍,這樣有助于長江水生生物資源數量成倍恢復。
2. 根據國家漁業部門的統計數據,2011年,我國淡水水産品産量爲2695.16萬噸,而長江流域的捕撈産量僅129萬噸。如果只統計長江幹流的話,目前天然捕撈量已降至10萬噸左右,甚至不及總産量的0.5%。
3. 隨著捕撈收入逐年下降,捕撈業已難以支撑沿江漁民的基本生活,漁民另謀出路、轉産轉業已是大勢所趨。國家針對退漁轉産後的漁民生活保障、經濟補貼、技能培訓等亦有相關政策予以扶持。
儘管大家都清楚白鱘早已在絕路之上,但出于個人情感,我雖然相信白鱘已經滅絕,却又希望在某些水域之下,還潜藏有幾尾苟延殘喘的個體會出來打我的臉,畢竟被宣布滅絕後又被重新發現的物種也有先例。
十年禁漁又是否真如計劃的那般有效?我也不知道,一切問題的答案都需要我們滿懷希望,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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